《我的睡镰》猫翼子

13、耳语

　　也许。我们游戏试玩师本来就是磨灭人性的东西么。

　　大概那一刻的情感并非言语所能描摹的一般，我知道曾经的自己最讨厌的无非就是矫情造作的情感，也曾一度以为自己能微笑着扛过所有人间酸涩的情感。
　　……可是这个世界上，分明有那么多扯得人撕心裂肺的悲欢离合。

　　有那么一刻我顺着镰刀的刀柄将刀刃的一侧面向了自己，只要稍微用力地抬起手臂，也许就能像取走他人头颅一般轻易地将自己的脑袋也摘下来吧。

　　……但是，也只是在那一刻，这样不清醒的想法才会在脑海里霸占。

　　即使克制了一下，酸涩中参杂着愤怒和委屈的情怀依旧无法控制一般从胸腔深处沿着血管穿过鼻梁流向脑门，就像倒吸了冷水，眉间充满委屈的刺痛扩散开来，太阳穴在那一刻爆炸似的膨胀地疼痛起来。

　　我觉得自己太矫情了。但有些时候，人的感情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吧……因为即使竭力克制去哭泣，但终究还是有几颗眼泪不争气地掺着血流下来。

　　……我讨厌哭。一哭，就会牵动全身所有的压力和感情一般，多数时候如果事不关司机，我也只在喝酒的时候趁着酒意大哭一通，平时哭起来的时候，总会害得脑壳剧痛，格外影响工作。

　　……赤芍的队伍，除去他本人和那个女孩，余下还有四个人。
　　也就是还有四具尸骸躺在地上。

　　那些说我不是人的言辞，一定是很有道理的吧。

　　我不知道此时全身溅满鲜血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将镰刀扛在背后，一手拖两具尸体慢慢向迪亚他们走去的时候，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应该是被血水而非眼泪模糊的眼睛看不太清他们脸上的神情。反正，肯定是很糟糕的反应。

　　尸骸和镰尾摩擦地表的撕拉声听上去也许就像来自地狱的敲门声。我此刻脸上的模样，也许就和那提着镰刀收割生命的死神如出一辙。

　　我用破烂的死神袍子擦了把脸，然后垂着脑袋，把四具尸体挨个排在墙边，如果无视他们脸上的表情和死尸令人作呕的模样，以对待易拉罐的态度来看它们，也许迪亚他们会觉得我做的事还不算糟糕。

　　……也许吧。

　　“你在做什么……？”

　　当我背对着他们挨个排尸体的时候，身后传来里昂颤抖的声音。

　　“……整理好备用。”

　　我站起来，把镰刀抱在怀里，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眼半空。

　　自己好像都不大能认得自己的声音。

　　眼眶里还有血珠在打转，只能难受地使劲眨眼把它挤掉。

　　里昂的脸色难看得要命，他跑到一边去吐了。

　　没有人愿意理我，我抱着镰刀坐在尸堆边，蜷着身子，听迪亚嘱咐剩下的人不要太分散。只是，自然没有人愿意坐我身边。

　　有一段时间赛修在疯狂地试图登出游戏，但显然是无果的，除非外界切断，像这种自己来找天使送死的副本，进来之前本就应该做好万全的准备，毫无准备地来，自然也不能指望系统会放你出去。
　　毕竟……触发条件这样苛刻……

　　所以说到底，这些花钱买内侧的土豪们到底是哪根筋出问题了非要来自己找死……

　　我把脸埋进膝盖里，因为刚刚没出息地哭过，脑袋昏昏沉沉，想用手心降一降温，摊开手指的时候却只能看到裂口和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溢出的血丝。
　　……

　　这样的生活，我还能坚持多久。
　　……

　　我把血往脏兮兮的身上抹了抹，用唯一干净的手背抹了把脸。

　　可是我是不会去自杀的。

　　自杀意味着一切又要重来，我不是那种懦夫，工作上的dead line也不允许我做出自杀这样的愚蠢行为，何况迪亚他们还在副本里，如果我自杀了，他们几个全都得惨死在里面。

　　……毕竟像他们这样拿着冷兵器的新手，真的被天使揪上天空的时候，大概也会惶恐错乱得连自杀都来不及。

　　我用膝盖蹭着晕眩的脑门，努力在脑海里回忆起司机的身影，想着他穿白色开衫的模样，高高大大的身材，好看的脸颊，萌萌的呆毛，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穿着白裙子走在他身侧，一起笑着讨论午饭吃什么这样奢侈的小烦恼……

　　……没问题的，我。我还要活着出去抢裙子穿给司机看，我怎么能在这里就挫败……

　　我抹了一把酸涩的鼻子，吸进来的空气都染上了浓浓的血腥味，我从墙角提起一具尸体，抚平了他脸上怨恨的表情。向他伸出手的时候，视线划过银发少年死不瞑目的脸庞，胃里一阵抽痛。

　　我一手拖着尸体，另一手抓着镰刀，蝎尾与尸骸一同在地上拖动着摩擦着，我想伊安也许更好说话些。

　　大概走了一半路程的样子，眼见着伊安向我这边默默地看了过来，他看向我的瞳孔如同没有焦距，轮廓分明的五官这一回看不出神情。我打算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好好跟他说下自己的想法，毕竟看他没有想躲我的意思。
　　然而，半途中向前迈出的一步在半空停滞落空。因为自左腿膝盖处传来一阵阵麻痹的痛感，逐渐的，整条左腿便伴随着剧痛失去了大半的直觉。

　　我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而紧接着的下一秒，随着我的视线惊异地下移，右腿膝盖上已然已经插着第二支箭了。

　　……

　　然后是左肩，和右肩。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自认识以来便对我照顾有加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情。直到身体失去重心慢慢地向地面砸过去的时候，旋转的视线里才看见壮汉伊安的身体也在慢慢地向旁侧倒去。

　　……他死了。

　　他瘫倒在地的时候我看见他背后的如若羽毛倒竖一般的箭身。见不到滴点的血迹，却是箭箭都命中着要害。

　　……

　　——————大家好我是分割线。

　　在混乱和恍惚中回到现实的时候，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好吧。这样的状况我其实无比习惯，只是不同于以往，没人陪着就算了，连桌上都空空如也。没有冰淇淋茶杯，也没有热气腾腾的咖啡，或是由某一只温暖的大手递来的冰镇可乐。

　　……我精神状态极差。摇晃着离开工作台的时候膝盖还一时发软地跪倒在地，然后在地上蜷了有一会儿才慢慢地缓过神来。

　　大概是低血糖犯了吧。

　　我抖啊抖地挪到桌边从抽屉里扒拉吃的，耳边仿佛还徘徊着临死前迪亚凑在我耳边说的话。
　　……快点醒来吧，我的睡镰。

　　头疼得感觉如同要爆炸一般，因为迪亚像恋人似的把我抱在怀里，然后在我耳边呢喃着像是甜蜜的话语，最后在我满头雾水的情况下，一箭扎进了我的太阳穴。

　　只是想一想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不止是重新捏人设重新跑剧情重新刷等级还有重新耳朵生茧地听某人说“我手滑了”这么简单……还有我的宝贝袍子，宝贝镰刀……

　　我扶着桌子慢慢坐在地上，只有将双腿放平的时候膝盖才没有那么疼。我工作的时候总是容易用脑过度低血糖，所以抽屉里总是塞满了我喜欢吃的东西。

　　我掰着大块的巧克力不停往嘴巴里塞，浑浑噩噩的思路从死因蹦跶到天使副本里发生的糟糕事情，想到那对姐弟，还有因为自己而自杀的那些玩家……只感觉甜腻腻的胃袋又拧了起来。

　　……

　　下班之前我不得不在办公室里蹭着wifi又下载了该死的狐狸软件，查询了公交的情况，去医院探望了下司机。因为之前去过几次的缘故，所以这次我成功地把迷路时间从第一次的两小时缩减到了半个小时以内，然而我到达司机病房的时候他好像已经睡着了。不过，看得出他状态还不错的样子，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他安详的睡相，把花瓶里的半枯萎的花换了下来，出门接水的时候碰见了我的上司。

　　看见他的那一刻，我猜测应该是有一大片黑线从我额角默默挂了下来。

　　“哈……哈罗啊boss。”
　　我无比不自然地扯着唇角试图露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

　　“……”
　　迪亚用看呆子似的眼神看着我。

　　“我说镰啊，你闯祸的时候露出的标准笑容该改一改了。你进公司以来闯了那么多次祸，心虚的样子我都看习惯了。”

　　迪亚拍了拍我的脑袋，此时我的嘴角已经开始了猛烈的抽搐。

　　“说吧，又怎么了。”

　　或许是我的上司习惯了我经常掉链子的行为，连问话时的语调，都变成了淡淡的陈述句。

　　“又……又死了。”

　　我努力用泪汪汪的表情证明我的无辜。

　　况且我真的是很无辜，我真是被骗进副本的啊。

　　……
　　迪亚默默地叹了口气。

　　“下次工作之前吃块糖。”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黑得透明的眼睛里似乎没有责怪的神色。

　　“啊？”

　　“免得工作的时候脑子不够用。自己又被自己蠢死了啊。”

　　直到迪亚挥着手的背影慢慢走远，我才很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家boss这是在吐槽我智商低……

　　……

　　这一天糟糕的工作结束之后，翌日恰巧便是周六，我依然习惯性地赖在家里，一边啃着木瓜一边吐槽着木瓜有多难吃一边默默地对着电脑收藏夹里唯一躺着的页面看啊看。

　　没错，我当然是在淘宝。

　　吃了几口木瓜之后，我终于决定人懒得有个限度。然后我把刚看上的裙子定金拍了，就挪去我的小厨房里，把剩下一大半木瓜丢进了榨汁机。

　　然后又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在榨汁机哗啦哗啦的伴奏中，对着裙子的定金页面思忖了很久要用什么外套来搭配。

　　最后我把手机掏出来查了查买裙子的预留钱，顺手就把搭配的海军斗篷也一起买了。

　　买完之后，我又挪去厨房，从榨汁机里把颜色混沌的东西倒出来，加了点牛奶，又继续坐回电脑边继续淘宝看裙子了。

　　这样的生活从上午九点持续到了下午三点半。然后看累了，滚去床上睡觉。

　　结果刚合眼，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谁啊，难不成是可怕的房东？哦不，我记得她分明不是出去旅游了吗，之前还托我照顾她的宝贝猫。

　　……宝贝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猫！！！！

　　我记得前天还在的，半夜那货扯我纸箱子，吵得我都没法睡个好觉，昨天出门上班的时候也还在……然后……回来的时候貌似就没看见……今天也……又没看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时间我的脑袋完全短路，“蹭”地就从床上蹦起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不大的房间里转了好几圈，一边转一边喊着“咪咪？咪咪你在吗……”，结果根本没见着半点猫的身影。

　　门外敲门声一直都不停，简直跟催命鬼似的，我大概是脑袋真的短路了才会去开门，然后刚一拧开门锁就立刻后悔，于是又啪一下把门甩上，惊魂未定地背抵着大门。

　　哦不…… 哦my god……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门外的人啪啪啪地砸门，还有个青年嚷嚷着“喂你干嘛呢，开门啊！”。

　　似乎好像大概不是房东的样子……

　　也许是找错门了，嗯。

　　我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拉开了门。一入眼的先是件暗色的羊绒开衫，之后才是脖子和脸，看到面颊的时候我脑袋上大概又挂了串黑线，眼前的青年应该算是我最不喜欢打交道的类型吧。

　　帅锅你谁啊，帅锅你找谁啊。

　　……和年轻时候的经历有关，我对长得符合大众标准的那种帅青年，第一反应是敬而远之。
　　这大概也许就是大学那会我和多半的同班女生玩不到一起去的原因吧……因为有一次我不小心吐槽她们心爱的韩国长腿欧巴是小白脸，不喜欢……

　　我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笑了下：“请问你找谁？”

　　眼前的“小白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皱了皱眉毛，显然带点不屑地也扯了扯嘴角。

　　“就你……？镰姬？！”

　　……这满满的挑衅和嘲讽的语调是怎么回事。

　　我低头看了眼穿着长睡裙的自己，大概意识到好像从睡醒之后还没梳过头，刘海也是扎成一个向天翘的小揪揪……似乎好像是和挥舞镰刀的死神形象相差甚远。

　　当然如此机智的我才不会为这种小事烦恼。

　　我眨了眨眼。

　　“你好像找错人了。”

　　“啪”把门关上了。

　　这谁啊……来找茬吗？……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奇了怪了……

　　当然我才没心思管这些事啊，可怕的房东的猫被我弄丢或者弄死了，要是她回来知道了……

　　……只是想一想都觉得会晕过去啊。

　　我踩着绵羊拖鞋继续满屋子打转，翻遍了各种小角落寻找这只猫的下落……理应不可能离家出走的啊，门一直都是关着才对……

　　哦不！！

　　……昨天上班之前拿了个快递，门是开的！！！

　　Oh my god！！

　　我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吧啦吧啦换衣服梳毛整刘海，正准备冲出去找猫的时候，又有人来敲门了。我啪的一下拉开门，还是那个帅得令人不爽的青年。

　　……我说你是有多阴魂不散啊，狗仔队派来的吗。

　　他皱了皱眉毛，一手搭在门栏上俨然是不让我关门的意思，然后还是带着点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然后跟我说，他代他妹妹来看我的。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