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苏端』百里云端》山三六月

4、004

　　天墉城藏经库。一群弟子正在窃窃私语。
　　“这新师弟以后怎么称呼啊？”
　　“远远看一眼就完了？”
　　“从前也没见大师兄这样啊？”
　　这群聚在一起讨论的弟子大多年纪不大，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平日里一起练功吃饭，下山历事，亲如兄弟。可是新来的师弟刚来就拜入执剑长老门下，而且不在人前露面。他们有满腔热忱却无人理会。
　　“肇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肇仪望向抄经的肇临。
　　肇临朝门口看了一眼，陵端还是没有出现。
　　看来还是有事。
　　正好抄完最后一卷，肇临收拾好桌案，将书册放回原处，只带走自己的誊写本。听到问话，他垂眸答道：“或许是这新来的师弟身患奇症的缘故？我远远望着像是身体不大好。而且……能否称呼师弟犹未可知。至于名字，那就更是昨日种种。今日的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看到他似笑非笑的模样，肇仪忍不住给了他一拳：“怎么，二师兄没告诉你吗？”
　　“你们今天还有人见到陵端吗？”
　　众弟子纷纷摇头。
　　“用过早膳就再也没见过了。”
　　“是啊，二师兄今日应该来经库抄经……”
　　肇临见状也不再多问。
　　自他走后，经库一时十分安静。
　　“我怎么觉得，肇临师兄怪怪的……”
　　“是啊，他今天笑得怪怪的。”
　　浮空岛。
　　紫胤真人因伤闭关，他身边的两位剑灵古钧、红玉也隐没不出。
　　浮空岛只剩陵越、百里屠苏二人。
　　“屠苏看起来不爱说话。”将浮空岛每一处走遍，陵越将陵端赠予的清心诀细细讲授。
　　那字迹初时难以辨认，待陵越讲后，百里屠苏便发现陵端抄写的口诀笔划大多有所删减，自成一体，有规律可循。
　　这一手字看来奇怪，却有风骨。
　　一遍讲完，陵越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师弟还真是话少。本来以为我的性子够闷，没想到师弟更加惜字如金。”
　　百里屠苏脸红：“不是这样的。”
　　陵越揽过他的肩膀：“陵端刚来的时候也不喜同人讲话，现在看着好了很多。浮空岛比起其他地方，难免冷清些。若是寂寞了，你大可以去寻陵端芙蕖。若是觉得拘谨……”
　　说到这里，陵越难得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狡黠：“你也可以下山逛逛。世事洞明皆学问，很多体悟都不是面壁静修得来的。”
　　九岁的百里屠苏很瘦，陵越一只手揽过去可以摸到骨头。
　　听到陵越的话，百里屠苏腼腆的笑了：“大师兄也会偷偷下山吗？”
　　“我可不是刚拜入天墉城就成了大师兄啊。倒是有个人……”
　　“……是陵端师兄吗？”
　　“对。陵端于符箓一道颇有天赋，是近几年天墉弟子中最为出众的一位。上山之前他从未接触修道一事，却在短短时间内将凝虚真人传授的符箓之术融会贯通，还搞出不少新花样。在他之前，可从未有弟子将饮水诀用于刷碗。”
　　“陵端脑子灵活，进退有度。你或许不知道，陵端也是被师父领上山的，今天他确实反常，师兄在这里替他给你陪个不是。你也不要因此跟他生分了。”
　　百里屠苏想起那位师兄冰冷的眼神，里面的厌恶毫不遮掩，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陵越见百里屠苏沉默不语，只当他还是心里不痛快，也不再多说。
　　他轻轻揉乱百里屠苏的头发，难得孩子气的说道：“陵端肯定会主动亲近你的，不信我们等着看。”
　　时人推崇修仙问道，又对修道之人十分推崇，昆仑虽处塞外，山脚下亦有几处城镇繁华不输扬州江都。
　　小镇粗野，时至半夜，依旧人声鼎沸。来往客商喝酒划拳，胡女火辣舞姿动人。在这一番热闹声里，锦衣玉带穿着华贵的陵端正闷声喝酒。
　　面前坐了一陌生人，他也浑不在意。
　　待他要走的时候，小二以为这二人有旧，一同算了酒钱，他也不争辩，只是掏钱。
　　酒入愁肠，烧心烫肺。
　　不知不觉泪水糊了一脸。
　　若是平时的陵端，定不会让自己如此失态。
　　陵端圆脸大眼睛，格外显小。原本闷声喝酒的壮汉吓了一跳，伸手摸摸，还有三五铜板，一把放在桌上。
　　“真没了，就这些。”壮汉摇头晃脑看看四周。“那边还有空座，要不你坐到，坐到那边去。”他已经好久没拾掇自己，指不准这满脸胡茬吓到了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公子。
　　陵端摆手。
　　愣了片刻，把头埋进臂弯，放声大哭。
　　酒肆热闹，竟无一人察觉，只他面前这大汉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又喝起酒来。
　　许是喝尽了兴，这人畅快道：“醉里乾坤大，梦中日月长。小子，你要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看在这桌酒的份上，我可以免费帮你一个忙。算命、除鬼、看风水，只要你说，大哥都能替你办到。”
　　见陵端不搭理，他也不在意。
　　只是一壶酒毕竟有限，他也不好意思让陵端再掏钱请他吃酒。就这么抬脚走人，似乎有些不道义。
　　为难了好一会儿，这人竟支着下巴睡了。
　　又过了许久，陵端终是缓缓坐起，掏出镜子，唤小二取些清水来，将自己仔仔细细收拾了一番。见眼睛有些发红，又掏出一盒面脂细细抹了。
　　今晚的“酒友”一身宽大布袍随意披挂在身，相貌冷毅英俊，一头长发不加修饰，满是胡茬的下巴使他多了几分不羁。腰间悬壶，身背重剑，看起来像是个人物。
　　“那你帮我算算，我能活到几岁？”
　　那人睁眼，眼神十分清明。“在下尹千觞。小兄弟可是本地人？”
　　陵端点头，将手伸过去。
　　尹千觞一把握住，那手白胖细嫩，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他撑着下巴说：“嗯，长寿之相。”
　　半晌无话。
　　陵端睨他一眼：“哦。”把剑拍在桌上。
　　尹千觞挠挠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来。他身材高大，至少一米九。陵端仰头看他，只觉黑压压一片。
　　“喝的太多，太多啦。不过今晚我还与人有约。刚才所言句句是真，今晚这顿酒，千觞在此谢过。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到时候，我定会给小兄弟说个清楚。”说罢便晃悠悠的走了。不见他有多着急，可人却是一晃眼就不见了。
　　陵端冷笑一声，也起身走了。
　　夜很深了，他一步一步挪上山。想到明早还有早课，便掏出醒酒丸一颗一颗吃着。酒是醒了，可心里还是发闷。
　　那游戏更新已经读条过半，怕是很快就会发布任务。到时候就是身不由己咯。
　　不过，这人呐，也是奇怪。
　　从前他虽然想过些逍遥日子，但心里难免空落落的。如今有了这劳什子的游戏，竟觉得日子更有奔头了。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这游戏制住的。
　　晃晃悠悠回到房里，已是后半夜。
　　本该空无一人的卧房里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房里有人。
　　“二师兄真是贵人事忙，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远远地就闻到陵端身上的酒气，肇临不由皱眉。
　　平日里陵端最是不喜“二师兄”这个称呼，面对其他师弟，他不会表现出来，可是对着肇临，却从来没有好脸色。
　　肇临知道以后，也不去招惹。
　　陵端退后几步，一把冲上前把肇临压在床上，顿时一声巨响。
　　“快……快起来……骨头都要断了！”
　　“哼！”陵端直接在肇临身上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
　　“趁我现在心情正好，有什么话快问。”
　　石床好硬。
　　“刚来那师弟什么来头？”
　　“我先跟你说说我打听到的情况。百里屠苏，今年九岁，乌蒙灵谷唯一的后人。据我分析，他娘可能和执剑长老有那么一段。而且，不知为什么，他不能和人接触。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我看他有点神魂不稳，恐怕不是长寿之兆啊。”肇临装模作样的叹气。
　　肇临人不正经，但说话一贯有理有据。陵端怀疑肇临是那“万事通”一类的人物。奇门遁甲四海八荒，不管什么，肇临都能说上几句。看他待人处事，又不像世家子，对修道练剑也不甚上心，反而带着几分江湖气。
　　资质平平，功课平平，若不是与陵端混在一起，他不过是个普通弟子。这样的肇临竟然入了内城，只怕是在藏拙。
　　私下里肇临显露出的博闻强识，陵端自愧不如。
　　肇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陵端并不关心。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眼神不错。想得太多。”
　　“二师兄真是惜字如金啊。”
　　“你今晚去哪儿了？”
　　“你不是忘了我们还要抄经吧。”
　　“……没忘。这么说，你都抄完了？”
　　“那是啊。我可不敢在你师父面前偷懒。今晚不走了啊。”
　　陵端“嗯”一声，“明日起我要去浮空岛陪那百里屠苏修炼，你不要太想我。”
　　“说起来你个‘法修’怎么和‘剑修’一道修炼呐？”
　　“不过是充个人场。”
　　肇临嗤笑一声：“睡吧。”
　　陵端伸手抱住肇临，蹭了蹭，蜷在他背后睡了。
　　夜深了，一片静谧。
　　在这样黑的夜里，有人正一路西行。
　　几年之后，再说起这一夜，不得不感叹这大千世界与萍水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