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陵天殇 凰泣血》山岚幻梦

15、人心冷，妖心长恨

　　近逢中秋，十五月圆，是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时刻，平时难如登天的禁术密咒，在这一天，相对而言要简单得多。孟姑迟迟不肯杀我，也就是这个原因，只有等到月圆之际，阴气最重之时，挖出我的妖心，施以往生劫，才能发挥最强大的灵力，死而复生，人肉白骨，生死转换，岁月回轮。

　　孟姑很清楚往生劫的代价。要想从地狱幽都召唤地府已逝的魂灵，就要用更加鲜活的生命灵魂为代价，地府的大门开启的那一刻，施咒者的灵魂将会忍受三界之中最惨绝人寰的天雷轰炸，灰飞烟灭。同样的代价，还有我的心，天地之间最具灵力的东西，只有我的心，才能将尸体和魂灵完美得组合在一起，使死而复生的人能够像常人一般无二，就像孟姑所说，如果再晚等几年，我羽化飞升，到那时，她将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不知是天可怜见，还是我命该如此，在我即将飞升之际，冥冥之中却落入了孟姑的精心策划。

　　烈焰盘旋翻滚，犹如一条条火蛇，盘绕舒展着自己曼妙窈窕的腰肢，孟姑伫立在封印法阵外，用诡秘的墨绿色瞳仁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侧过脸，看着孟姑扭曲变形、皱纹深埋的苍老的脸，对于孟姑，我能够做到的只有同情，如果是我，应该早就遭受不了变故，受尽打击，把生命交给三尺白绫，重入轮回之道。

　　人世间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凭借青丘九世天狐的妖灵，蓬莱望舒剑阁驰骋仙人两届，赢得了无数的尊重与敬仰，那些当初参与屠杀的小门小派，也成功鸡犬升天，翻身一变，飞上枝头变了凤凰。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看不见血腥，也看不见眼泪，心中所想，脑中所念，是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是用血淋淋的双手开拓自己的野心，是摒弃人性后的辉煌一刻，是虚荣心的唆使作祟。名门正派，剑仙游侠，谁人又能看透这世间种种，摒弃凡尘杂念，说到底，人性的黑暗，早就萌生到可以遮天蔽日的程度，只是等着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借由人与妖的界限，对妖斩尽杀绝，实质却是为了内心早就策划萌发的一个黑暗的梦，一切都只是一场闹剧，但带来的结果，却是每个人都无法负荷的。

　　青丘九世天狐，一夜之间死死伤伤，残留无几。自然，人类的代价也是很大的，多少人曝尸荒野，沦为飞禽走兽的盘中餐，连一块墓碑、一处坟地都没有，人死了，他们解脱了，看不见妻儿的泪眼朦胧、看不见老母的思儿心切、也看不见那些关心他们的人等到心也碎，梦也碎，等到整个人都虚脱得如同行尸走肉。

　　人和妖的战争，持续了几千年，几万年。可是没有人说得清楚这无妄的征战是为了什么。人说，妖都是专吃人心的恶魔，凶残无比，残害百姓，人人得而诛之。妖说，人心险恶，如果你不杀人，人就会杀你，见到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迅速掏出他的心肝，他死了，你才能活着。

　　孟姑告诉我，她不相信所谓的人妖之间的隔阂，人都是贪婪的，如果不是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涉猎妖界的地盘，妖不会杀人，妖做的一切都只是正当防卫，到了人类口中，却变成了惨无人道的凶杀，这是赤裸裸的污蔑！青丘狐族从来没有害过人，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人心，比妖魔更加可怕，更加丑陋。我对孟姑说，其实也不能全然否定，人类中还是有好人的，比如夙萧，比如独清翼风。

　　孟姑讥笑，讽问我。“若是他们知道你是一只妖，你觉得他们还会把你当朋友，还会对你仁慈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以前在雪岭，芝茵姐总是说，作为一只妖，不要企图涉猎人类的世界，否则会遍体鳞伤。那时我不信，遇到夙萧，看到福寿村的惨状，我明白，人也有许多无奈，独清翼风、青玉、渠里，他们是好人，可是在听到孟姑的故事后，我开始不那么确定，开始怀疑，仅仅是为了修行，人可以屠杀那么多的生命，人和妖之间的隔阂，实在是太深太深，天涯海角一样的距离，九重天和十八层地狱的间或，没有人，也没有妖能够冲破这个被命运诅咒的种族玩笑，想要变成人的妖，往往都死在了自己编织的美梦里。

　　事情并没有我想象得那样简单，人心阴暗，妖的心，并不见得也是光明磊落。这一点，是我在目睹狐王用手扭断孟姑的脖子时，才意识到的，孟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只是狐疑地看了狐王一眼，就变回了狐狸，蓬松的尾巴无力垂在地上，皮毛瞬间黯淡了下去，唯一不变的，是死死盯着狐王的不可置信的翠绿色瞳孔，虽然还残留着一口气，但是已经离死亡不远，只是凭借着千年的修为存留一丝精气，上九世天狐一族，果然是名不虚传，受到了如此致命的攻击，还能残喘。

　　只可惜无论是我，还是孟姑，都忽略了一件事情。复兴九世天狐，是孟姑的责任，八百年前的屠杀，也是孟姑的仇，孟姑的疼，孟姑以为用皇位的诱惑，利诱狐王，就可以万无一失，实施自己的计划，却没有想到，一只妖的私欲，也是极其可怕的。

　　狐王一开始就不甘心，刹紫一族是青丘九世天狐的旁系姻亲，本为同根同源，可是，九世天狐一族，享受尽了世间浮华，人们只知道九世天狐，却忽略了刹紫灵狐，岁月可以把一颗善良的心变得急躁，变得追名逐利，变得冷漠，可以想象狐王心中的恨与委屈，青丘——只要有九世天狐，刹紫灵狐永远得不到认可和尊重，青丘的王，只能是被赋予神兽称谓的天狐才有资格担任。

　　终于，狐王等到了九世天狐陨落的一天，没有了九世天狐，刹紫灵狐一族终于从剩余的狐族中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代的狐王种族。也就这时，孟姑出现在狐王的生命里，孟姑利用狐王，狐王也利用孟姑，孟姑帮助狐王成为青丘的王，狐王给了孟姑一个新的身份，狐王不是没有私心，毕竟，孟姑的目的是很难实现的，从万年冰莲的传说诞生之际直至现在，即使是见过冰莲的人也没有几个，想要找到冰莲并且抓获，如同海底捞针，难如登天。狐王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万年冰莲会亲自到访。

　　如果孟姑真的复活了上古神兽九世天狐，狐王的地位很难维持下去，毕竟谁都清楚天狐和普通灵狐的区别，到那时，不是孟姑也不是狐王能够保证什么的，所以，狐王不能亲眼看着自己的一切被夺走，自己失去了那么多，奋斗了那么多，不能因为孟姑，就让自己的一切都化为乌影。

　　狐王看着孟姑，用手把孟姑白色的绒毛理顺，我看见孟姑白色狐尾的周遭的确有八个伤疤，各个触目惊心。狐王声音迷离婉转，夹杂着一丝愧疚。“孟姑，不要怪我。我受够了低人一等的生活，我不想回到过去。你保证不了什么，我也保证不了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些九条尾巴的东西，永远沉睡下去，不死不活，对我，对大家，才是最好的。况且，如果九世天狐复生，你以为，蓬莱望舒会不管不顾么？你以为，八百年前的惨剧不会重演吗？青丘再也经受不起打击了，你死了，天狐死了，青丘，才会是安全的。”

　　我有些枉然，呆呆看着垂死的孟姑张开血红色的嘴，露出雪白的獠牙，喉咙里发出怒吼的沙哑狂吠。我问狐王：“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要帮助孟姑，原本，孟姑以为，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你是懂她的，可是现在......”我垂下头，孟姑也垂下头，狐王亦是。

　　“放心，孟姑。只要有我一天，石洞中白狐的雕像就不会有事。他们虽然不能活过来，可是也不会死去，这才是最好的结局。”狐王轻轻抚摸着孟姑的绒毛，把孟姑放在怀里，看见孟姑在颤抖，解下自己的狐裘，轻轻盖在孟姑的身上。“相信我，我很想看到你活着，可是，你必须死。因为这样，我才能活，如果要我回到以前的生活，那还不如让我去死。我付出了那么多，身上留下那么多的伤疤，我不能放弃现在，那么只能放弃你。我很开心，你能把我当做可以信任的人，只是你错了，一只妖，不应该相信任何人，任何妖，能信的，只有自己。”

　　狐王把孟姑和我囚禁在一起。“既然你不打算复活九世天狐，为什么还要囚禁我？”

　　狐王拭去眼角的泪痕，手指触摸着勃颈上猩红色的伤疤。“万年冰莲，医百病，驱百邪，王者是不允许有任何瑕疵的，你的血，将会抹平我的创伤。”

　　我冷笑。“你现在很可怕，就像是一个魔鬼。”

　　“魔鬼？呵，算是吧！无论你怎样说，都不能改变，我将会是青丘永远的王，永远永远，千秋万世，永生永世，呵呵呵，王。”

　　狐王走了，走时零落了一地凄凉的笑，权利，把狐王逼迫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孟姑为了仇恨疯狂，最后，却在即将得到自己想要一切的时候，梦想破灭，变得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