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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琐窗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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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你和其他卖果子的没什么两样,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吆喝着讨生活,不过你的果子总是比别家新鲜,样子也整齐好看。
偶尔你走过巷子,会吱呀地开一扇小门,有丫鬟拎着裙角跨出来,你便放下担子。其他小贩总不耐烦应对丫鬟,她们在主人身旁待久了,便沾染挑剔的毛病,要挨个掂量,哪怕有一点疤、一个小虫眼也不肯放进她们的小盘儿里。可她们毕竟还是丫鬟,骨子里尽是小门小户的斤斤计较,总想着讨价还价。可你不惮这些丫鬟——只管挑吧,左右你篮儿里的果子都大小均匀毫无瑕疵。要是碰上讲价的,你径自挑起担子走了就是。一来二去,常买果子的丫鬟都知道你,有时还吃吃笑着逗你几句,你也不理,百无聊赖地盯着丫鬟桃红碧绿的袖子瞧。
暮春时候,你篮子里上了樱桃。有个丫鬟见了,硬要你等她一等。你还没答话,她已经一溜烟跑回去了。没一会儿,她领了个姑娘回来,你听见她管后来的那个姑娘叫“小姐”。
小姐见到你的篮子,“呀”地轻叫一声。“你这樱桃好漂亮呀,像玛瑙珠似的。”她说话声音娇里娇气的。
你含糊“唔”了一声。其实你根本没见过什么玛瑙,往后许多个日子里你听人提起玛瑙,总觉得那一定是红艳艳的浑圆的珠子,就像你的樱桃一样。
小姐翘着手指挑拣樱桃,每捡起一颗都要转动着看看品相,你初时盯着她渐渐满起来的白瓷盘儿,不知怎么的,眼光就落在她手指上不动了。她的手指又细又白,在你篮子里的一拈一点都带着形容不明的韵味,你怔怔地出了神,半晌才听见一旁丫鬟又好气又好笑地喊你。
付了钱,小姐还嘱咐你:“以后的时令果子一定要先送到我们这里来,你可要记下呀。”
你愣头愣脑地问:“送过来你就买么?”
小姐笑了,模样很秀气。“你来我们就买。”她说。
端阳节前,小姐把他送来的枇杷连着篮子都买去了。
入了暑,小姐便极少出来,可你挑来的瓜从来不必再挑回去。你从地里精挑细选了翠绿皮瓜时,想着小姐细白的手指衬着绿皮红瓤的样子,心里便生起隐秘的欢喜来。于是你挑得越发用心。
转眼荷花次第谢了,你担了莲蓬,这回小姐来了,一枝一枝地亲手选了莲蓬,说是要回去插瓶。你怕她失望,忍不住说:“养不活的。”她笑着回了一句知道,欢天喜地抱着一捧莲蓬回去了,婢女关门时嘻嘻笑着说你是傻子。你对着紧闭的门,一心想着她白净的手蝴蝶般在莲蓬间穿梭的画面,呆了好半天,最后慢慢地、慢慢地攥紧了自己遍布茧子的手。
那之后你又好久没见她。直到蜜橘入了篮子,她才来挑。
天转了冷。她穿了翠色如意纹亮缎的袄,外罩一件白羽纱镶毛的小坎,玉色洋绉珠羔皮裙,脸色还是不好看。她弯身慢慢地挑蜜橘时,手指头被冻得泛青,你盯着看,总觉得她的手指比照之前细了一圈儿。
她又买了两三次橘子后,就下了一场雪,你踩雪挑来栗子,她从门里轻快地跳出来,穿的还是上次那身衣服。你从没见她这么出格过,她却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你噤声,你便默默为她装好一大袋栗子,她捧着栗子,忽然和你说了话。你支吾地答着。其实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话,无非是“你是哪里人”、“你家有几口人”这类问题。你偷偷抬眼瞟她,她的脸白得没什么血色,嘴唇的颜色也是淡的。说了几句话,她不知怎么被你哄得笑起来,颊边才微微泛起桃花红。很快她像只松鼠一样,转身蹦跳着回去,你发现她腰间空荡了些。
那之后她就不再出来了。
转眼香杏蜜桃遍街都是,你仍旧挑着担子拐进熟悉的小巷。那扇小门吱呀开了,有个丫鬟拎着葱色的裙角跨出来,和你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叠。她挑了一兜儿杏子,末了告诉你以后都不必特地过来了。
最后你还是和其他卖果子的没什么两样,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讨生活。只是你再也懒得吆喝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