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鬼妖人仙》楚惜刀

1、四书·仙

　　（真相）
　　天地未开我便在这里了。始终都在。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旒云。仰吸天气，俯饮地泉。我等待天高地远。
　　后来，天与地终于分开。
　　我随着天飘啊飘，来到诸天之上，建了一座城。独守着九万里的云。云汉这头，只有我。那头，什么都没有。
　　又过了昏昏欲睡的几万万年，身边多了一些神仙，相貌各异，变化多端。因我来得早，他们尊我玉帝，把我请上宝座。我冷冷地看他们排座次，接下来的几万万年，他们一直在争。
　　没有人挑战我的尊严。除了一只猴子。其实我很欣赏它。这个位子凉得很，我早就厌了。可他们不让。如果我主动下台，我猜想他们会因此打破头，这对神仙来说很不体面。于是他们集中对外，不许有任何人有觊觎之想。
　　那只猴子弄乱了我的宫殿后，被佛祖收了。佛祖是另一个寂寞的人，我常常看到他有和我一样的眼神。相视一笑，我们避开内心的矛盾。这世间不许我们犹疑。须坚定地，做着仙，当着佛。
　　我始终一个人，统治这无涯天界。所谓妻子儿女，从不曾拥有，遑论一次邂逅。我是锢在云笼中的金翅鸟，剪了羽翼，成为啼叫的摆设。
　　又后来，我悲哀地发现那猴子也成了佛，从此它不会以过去的眼神看我。扫视四周，再找不到鲜活的气息。我宁愿那么多年以前，选择的不是上天，而是入地。
　　或者在人间，有我想要的幸福。

　　（梦呓）
　　旒云，你是我命中的魔星。
　　她呢喃轻语，恍惚中，我只见霓裳冰颜，似怨非嗔。勾缠，卷上我干涸的身躯，如雨露灌溉，我返老还童。
　　混沌天光之中，我驾龙乘云而来。迎面冰凉天风，刀山箭海也似，扑不熄心头爱火。唯那天界最荒漠处，是我梦中桃源。
　　她独居广厦千间，寒田万顷。丹楼琼宇，袅烟渺雾，衬她薄冰般肌肤，晃晃亮我的眼。兰麝香锦，鸳枕绣帐，我如暗夜精灵悄然出现。紫芙雪烟罗，柳色镶花裙，她斜斜倚榻，睨我一眼，复又转身睡去。
　　入侵。且解了她的凤冠霞帔，任那珠荡钗摇，除了她的紫衣玉带，嗅那通骨生香。欲迎还拒。纠缠。推手。如两股清流，终于汇聚。天地哑然，魂梦飘忽。
　　夺她一根发，与我的合而作结，缠绵缱绻。她幽幽凝望，幽幽叹息。我将发结放于掌心，以火焚之，其结不散。得意看她，仿佛这便验证永久，却不期然目睹一场生灭。那发结，忽遇一袭冷风，丝丝缕缕，成烟，散尽。
　　她伸手，掐我的柘色御袍，左右摸索，从腰际拽出细彩流苏，手指便停在那相思子上。下滑，触着凤凰同心，冷哼一记，不无嗤笑意味。
　　宫外，景致倒退，我是不思蜀的恋人。

　　（杜撰）
　　“至昊天界，有国名光严妙乐，其国主曰净德时王，与宝月光王后，惟以仁慈恻隐，如之国人，躬行五十岁，未尝少懈，直使民安物阜，灾害不兴。但以年老无子为不足。”
　　既是仙界主宰，我须有名有姓有来历，鼻子眼睛，都有出处，方可令天下信服。我的来历神奇却不出奇，和佛祖一样，人间为我安排了帝王家世。尊贵空虚。
　　“元始曰：‘若以清虚至真之气，投诸圣德仁厚之身，托孕成胎，必生神明之子，定为三才之主。上真以为如何？’黄老点头，复将碧玉瑶光如意吹口真气，原是天外灵宝，遂变一婴孩身，诸毛孔中，放大毫光，照满十方世界。”
　　原来，我不过是如意化身。如意，又称了谁的心，如了谁的意？
　　想我与那所谓妖猴，出身居然仿佛。一为玉，一为石，运数却天差地别。我安享群仙朝拜，高高在上。他被迫上了紧箍，远走天涯。
　　可到底，世人爱的是他，厌的是我。纵然经典把我捧至最高处。
　　在人间的记忆中，我无上，我懦弱，我好色，我愚蠢，我重名，我狭隘。他们观天，从不向我祈祷，口中的老天爷，不过是诸天神佛。没有我。
　　我道貌岸然，没有选择。

　　（解构）
　　我和嫦娥、王母、老君围坐打八十。
　　玉旒云，你又吃苍蝇！王母尖锐的叫声，刺得我耳鼓震荡。我抬眼不在乎地瞥她，五十岁的妇人，保养得还算不错。她儿子小王勤恳地在隔壁为我们做点心。
　　老君和我对家，自然帮我，笑哈哈地圆场。你就给他一个面子，没看见他马子在嘛。
　　王母悻悻地瞪了瞪嫦娥，像吞了个生鸡蛋，稍一愣神又嚷起来。敢情这是三打一，就我一个倒霉！
　　嫦娥微微一笑，我明显地感觉到三十年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她的皮肤水蜜桃似的，新鲜滴水，令我有亲近的欲望。她懒洋洋地说，要不，这盘不算，再来。
　　王母看看手中的牌，一脸不舍，老君瞧出端倪，追了一句，王母感到行将就义，决绝地摇头。继续继续，你再吃苍蝇我就吃了你！她得意地笑，鼓胀的苍老就要从衣衫里渗出来。
　　我慌忙移开目光，盯住我的老K、小鬼。我推测一双大鬼在王母手里，不然她没可能如此从容。我决定……
　　打完一轮，我捏捏钱包，薄了一半。玉弟啊，你还是嫩了点，把持不住啊。老君的口吻很不满，说罢，迷醉地盯了盯嫦娥。她神采飞扬，举起曾经放在我口袋里的那叠纸。
　　我吻别嫦娥。她的舌搅得我心慌意乱。
　　回到瑶池花园的别墅里，儿子二郎扑到我怀中。一脸骄傲的笑容。爸爸，爸爸，今天我得了一颗太白金星，老师夸我作文写得很棒！
　　我的心情一下转好，抱起儿子，向窗外望去。隔壁李靖家的蟠桃，已然成熟，红扑扑地正如儿子年少无知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