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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秋风萧瑟,落叶纷飞,偌大的林间只有两个身影并肩而行。
      “嘶……吞佛童子!死心机!污点!肯定是你走错了。不要以为一意孤行就可以掩饰你从来没认得过路的事实。”左边黑发黑袍、表情严肃的青年环顾了一下荒凉的四周,愤愤地埋怨着旁边白衣红发、神色自若的旅伴。
      “黥武……”吞佛只是狡黠一笑,念了他的名字,暧昧地朝他耳旁吹口气,满意地看着他脸上泛起红来,“害怕的话,就直说。还有……不要学汝大哥说话,一点也不可爱。”
      “谁怕了?!”黥武恼怒地反驳一句,红着脸别过头去。

      两人再往前走,竟发觉地势还渐渐上升起来,自己正行在一座山丘之上。
      黥武刚想再度提出质疑,便发现此刻他们已登上山顶,眼前赫然出现的,是一座数层楼高的可怖石像。
      “啊,看到这个就对了,”吞佛两手一背,自言自语,“下了山再往前,就到了。只是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就在这里过一夜。”
      吞佛的提议,倒也合黥武的心意,只是他看着面前的硕大石像,似是十分古久,又雕成一副狰狞模样,不由得好奇,“你对这石像了解吗?”
      “嗯……”吞佛若有所思,“听说过一点。这叫天魔像,下面这个已经干涸了的,叫天魔池。传说这天魔像,通往灭世魔神弃天帝的住所。”
      “灭世……魔神?”

      眼见黥武感兴趣,在二人点起篝火歇下后,吞佛揽了黥武肩膀,将那个已经模糊在世人的口口相传中的故事,娓娓道来。

      ******

      魔神名曰弃天,乃是名副其实地,抛弃天界,成为黑暗之主。
      而在此之前,弃天之帝,实则是天界的第一武神。

      上古之时,有妖族横行人间、为害生灵。众神震怒,以武神为首,下界平妖。
      神妖之战,撼天动地、哀鸿遍野。

      武神勇猛无敌、所向披靡,斩杀妖物无数。
      而终有一日,武神首遇挑战。

      对手并未正面力敌,而是利用他从未见过的咒术阵法,将他困于其中。
      吸食力量、吞噬五感,眼前一时均是迷离幻象,无从下手。
      下界说七情六欲,武神从未了解过,然而困此阵中,却感觉到那些欲念,都仿佛具有了实体,在他面前幻化出来。
      下一刻,他看到人界的掳掠、欺诈、自私、背叛……种种丑态。
      这就是他为之征战的族类么?
      武神一时心疑,却又旋即明白这是对手刻意为之,欲乱其心志,于是沉下心来,细细观察此阵。
      终究武神的修为更胜一筹,捕捉到阵眼,蓄足力抬手一击,阵法立时被破。
      随着武神出手,始作俑者登时受创,倒地呕红。

      武神直视面前依然维持人形的妖物,辨出他的真身是一只白狐。
      白狐未有动作,只是一抹嘴角血迹,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与他对峙。
      “呵,人间的小妖,不差。”
      面对武神的品评,白狐依然是一派冷静,勉力撑着自己负伤的身体。
      武神来了些兴味,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狐妖,黑缎般的一头青丝,肤色偏白,清俊的面容上一对黛绿的眸,一身淡青的锦袍缀着白绒,让人联想到他的原形。
      白狐一双凤目,直直对上武神锐利的异色双瞳。武神不由得暗暗好奇,竟有妖物胆敢同他对视。
      “你,难道不怕?”明明自己一抬手就可以让他一命呜呼,可他为何这么镇定?
      “敢问武神殿下,有何可怕?”白狐竟不紧不慢地反问。
      “吾弹指之间,便可让你灰飞烟灭。”
      “小妖若是惧怕这个,今日却也不会斗胆阻击武神。”白狐答得依旧从容。
      “有趣。名字?”
      “伏婴师。”
      “伏婴师,你且告诉吾,你明知结果,却依然这么做的原因。”
      伏婴浅淡一笑,双眼一眨,恍若来自无间的蛊惑,给武神素来平静无波的心境,激起了一层涟漪,“若武神殿下愿听伏婴一席话,伏婴感激不尽。”
      武神微微颔首,示意伏婴继续。
      “以伏婴愚见,神祗欲灭我妖族,是因为我族给人类带来了‘危害’。然而,这般认知,也是因为众神事先便站在了一个片面的立场上。人与妖之争,不过是为了己方的生存,何来正误、何来对错?但为何只有人类配在大地上行走?又为何偏偏福泽人类,就是合理的呢?”
      伏婴的话,的确是武神从未思考过的。武神略有触动,可思索一番后,仍然严肃地反驳道:“你既说到‘片面’,你方才所言,也依旧是妖物的一面之词。你说‘生存’,可妖物喋血、嗜杀,难道是值得维护的生存之道吗?”
      伏婴仍然是笑,只是此时更染了一丝苍凉与无奈,“恕小妖无礼,但武神殿下方才的话,又偏颇了。你们只看到妖物残忍,却不去理会人类贪婪。没错,我们杀人食人,但我们又有多少同胞,丧生在人类的屠刀之下?人类食我肉、寝我皮,甚至以围猎屠杀为乐……这些,为什么就没有神祗看到呢?众神维护人类,只是因为人类被视作最近神的种族,顶着众神的相貌,被赋予了统御下界的权利,可凭他们的能力、他们的行为,又有什么资格按自己的意志支配世界?没有谁高尚,也没有谁无辜。神祗的诛妖之战,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偏执而战。”
      武神皱了眉头,却发现伏婴这番违背他一贯认知的话,并未真正惹动他的怒火。伏婴的态度几乎可算是诚恳,层层推进,不无道理。
      眼见武神低眉思忖,伏婴短促地笑出了声,“哈,只怕换了别的神,小妖早已死无全尸了。武神愿意聆听小妖肺腑之言,伏婴死而无憾。”
      话音刚落,伏婴之前强行压制的内伤登时爆发,鲜血从掩口的指缝中溢出,身子一软,再也无法维持站姿。
      武神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他会当即上前一步,扶住软倒的伏婴。
      下意识地想采取一些施救动作,却在出手时感到异样。
      伏婴露出一丝计谋得逞的狡狯,气息虚浮,向武神解释道:“方才那阵,小妖暗中封住了武神殿下部分功体,几日之内,武神的战力会受制,或许也暂时无法返回天界。呵……事已至此,要杀要剐,伏婴任凭武神发落。”
      伏婴说完,视线已开始模糊,眼前所见皆是纯然的白——那令妖族望而生畏的一抹白色,却让伏婴感到安然。
      武神看着靠在自己身上、几乎昏厥的伏婴,非但不恼,反倒越发感到趣味,“吾不杀你。既然吾几天内可做之事相当有限,不妨按你的观点,看一看这个世界。”
      武神边说,又想出手救治伏婴,却被伏婴聚起最后的气力阻止,“武神帮不了小妖。若是武神的仙气进入吾之体,伏婴怕是立即要一命呜呼了。若武神不想取小妖性命,让吾自愈即可。”
      闻言,武神第一次被挑起些许怒意——哪怕伏婴是妖物,作为天神,在他想救助一个生灵时,竟然无能为力。
      赌气一般,武神直接抱起伏婴身体,化光离开。

      凭着关于凡间不多的一些常识,武神将伏婴带到了一条溪边,略微无措地,掬了一捧水,凑到他的唇边。
      面对神智不清的白狐,武神似有些束手无策。或许,他只是不服,堂堂的天界武神难道救不活一只人间的兽物?
      武神知道伏婴是一只狐,他却仍在负伤的时候维持着人的形态,大概是由于一定程度的防备心。
      须知少顷之前,他们还是对手。
      从对手这一层来说,武神对伏婴是有着相当的敬意的——有机变、有意志,更不畏死。从而他也不得不对妖物野蛮、暴戾、恃强凌弱的论调有了几分保留意见。

      而此刻,作为人形的伏婴,下意识地吞咽着武神喂下的水,似乎并不排斥。
      武神也想不出其他做法,便就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伏婴摇头示意不要。

      直到暮色四合之际,伏婴才重又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枕在武神的手臂上昏睡了半天,在一瞬的诧异后,只是平静道了一句:“小妖冒犯了。”
      “无甚冒犯,吾既然说了无意取你性命,怎可任由你重创而死?”
      “武神为诛妖降临凡间,伏婴这条性命,原本就是该被收去的,武神又何必在意?”
      “哈,吾何时亲口说过此次单为诛妖而来?你既控诉神祗片面,那吾便来,看个全面。”
      伏婴听了,顿时有了三分得意七分欣慰。
      而武神抱着伏婴的姿势,二者竟没有谁主动改换。

      夜渐深了,仍带内伤的伏婴,体温流失得极快,直至无法控制地,在武神怀中战栗起来。
      “冷?”武神嘴上问着,却在得到回答之前,就将伏婴紧搂在胸前。
      伏婴不由得紧贴住唯一的热源,却听得武神又说,“吾猜你保持人形也是耗力的,不如现了原形,保暖还容易些。”
      伏婴不无讽刺地答道:“伏婴可不敢,以低等的走兽之态,污了武神的眼啊。”
      说完,伏婴估量了一下武神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然武神真实的回应,却不在他猜测的范围。
      武神认真地对上伏婴的一双眸,一字一句地说:“吾决不会,有任何厌弃。”
      武神双腿微蜷,将伏婴的身体稍稍抬起,一手抚住他的背,一手游移到伏婴耳际,捋顺他的一缕发。
      宛若对待至宝。
      不再紧箍的双臂让伏婴失去了一些热量,他却不知此刻更甚的颤抖是否仅仅由此造成。
      武神的话并未让他感到压迫,却让他觉出了绝对的不容置疑。

      于是伏婴照做了。小小一只白狐,蜷缩了身体,被武神揣在怀中。
      “哈,你这只小狐,倒也真是趣味。”武神笑道,转而抬头望着满天星汉,若有所思,“原来,下界的夜空,是这么一番景象。”
      武神的目光定格在他无比熟悉的银河,蓦然注意到,从下界的角度看,有两颗星辰分立银河两岸,格外耀目。
      武神并不知道那些人间的杜撰,只是莫名觉得——
      这是最遥远的距离。
      相望相守,却无法相亲。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武神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能在下界酣睡。
      等他醒转之时,发现伏婴又恢复了人形,站在溪旁的山丘顶上,似在俯瞰什么。
      “伏婴,”武神唤他,“可是好些了?”
      “托武神殿下的福,没有。”
      呵,还真是放肆。
      不去计较,武神继续问:“你在看些什么?”
      “人类的丑态。”
      伏婴话音清冷,下颚一点,让武神看山脚下的一座人类村舍正在发生的事情。

      一伙彪形大汉操持着工具,正在村庄中抢掠。
      老弱妇孺被粗暴地推搡着,剩下那些健全男子却只是抱头缩在一旁,不敢反抗。
      财物被抢夺、女子被蹂躏、房舍被点燃……
      只是一群人的怯懦无助,和另一群人的肆意施暴。
      眼见武神有出手的意思,伏婴又冷冷地发话,“武神您帮不了。为恶的为恶、麻木的麻木,这样的事情在人类中每天都会发生……
      “而此时,谁又是妖魔?”

      武神暗暗攥紧了拳头——纵使自己身为天神,依然无能为力——这样的事,已经是短短一天中的第二次了。
      他无法治愈重伤的白狐,他也无法挽回人类的败坏。

      伏婴引着武神看了,人类的贪得无厌、人类的尔虞我诈、人类的冷漠自私……
      武神不得不犹豫,神祗是否还应该容忍,甚至帮助人类,行走在大地之上?
      “这就是你的目的?让吾憎恶人类,进而纵容妖族?”武神也不由得心疑,这是伏婴刻意的布局。
      伏婴只是摇头,“武神看到的关于人类的一切,自是实情,伏婴也无法作假。而武神所闻关于妖族的种种,也多半是真。伏婴并非想要武神偏袒哪方。伏婴早先已经说过,人与妖之间,没有谁高尚,也没有谁无辜。”
      “哦?其实,你完全可以利用吾,诱吾相信你的族类才是正义一方。”
      听武神这般说,伏婴再次浮现了笑容,这抹笑的意味,却是武神不曾看过的,“伏婴若以这种雕虫小技欺骗武神,岂不是不自量力?再说……伏婴并不想,利用您啊……”
      从来不会有谁带给他那样的平静安然,从来不会有谁带着趣致的目光端详他,从来不会有谁在意他的生死,从来不会有谁小心翼翼地捧水喂他,从来不会有谁紧搂了他让他取暖……
      妖物的感情就是如此,偏激、炽烈、刻骨,纵然是飞蛾扑火也会不计后果地只追求那一刻的绚烂。
      妄为地、草率地、执着地,只求一瞬的爆发、终生的无憾。

      伏婴凑近了,武神意识到他的意图,可竟然也没有任何的推拒。
      他已孤高了千万年、寂寥了千万年,他是武神,他拥有冠绝三界的战力,他按天上人间的秩序统治着……
      苍白,都是苍白!
      第一眼的时候就该知道了,这只狐妖,注定是要让他万劫不复的。
      心已起了波澜,还有什么好隐藏好否认?他的所见所想,一切都不一样了。

      伏婴吻上了武神,武神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惊异,或许是没料到自己会如此轻易得逞。
      下一刻,武神噙着他的唇,翻身将他身体压下。
      武神欣赏着伏婴的难以置信,戏谑地低语:“你对妖和人了如指掌,但是不是高看了神这个族类呢?”
      这个时候,想要避退的反而是伏婴了。他侧过脸去,嗫嚅着,“小妖低贱之躯……不想误了武神……”
      “嗯?”武神的眼神越发危险,伏婴的这句话,实则起了反作用。
      “吾……仍有伤……”伏婴头脑还算清明,当即改换策略,“武神这样做,照样是仙气入体,得要吾的命了。”
      这下,武神虽然不悦,也只得停手,却还是在伏婴唇上颈上狠狠吮咬了一阵方才罢休。
      “你既招惹吾,现在又承担不起后果。”武神坐直起来,板着脸。
      伏婴只是默然。不该有的妄想,萌芽之时就该扼杀。
      而最坏的结果,则是在玩火的一刻,就得有所打算。

      武神仍与伏婴待在一起,虽然算算时日,伏婴对他的功体下的封锁,或许早该解了。
      他们却没人刻意提起这件事,只是默契地,静待冥冥之中的缘尽之时。
      在这个过程中,武神有意无意观察到的人类的种种行径,愈发让他看到人类的不堪。

      那日武神和伏婴偶然看到道旁的几具犬尸,伏婴打量了几眼,只是摇头,迈步离开。
      察觉到武神有询问的神色,伏婴简单解释道,“这几只都是有些道行的犬妖,看他们的死状,应该是先被天神攻击,再被人类赶杀。”
      “人类……连负伤的动物都不放过么?”
      “互为敌对,妖也会做同样的事。”作为同族的伏婴,反倒是司空见惯的平静。
      武神无奈,刚想举步,忽听得一阵喧闹。
      人类的嬉笑声、叫骂声,似乎还夹杂着幼犬的呜咽声。
      伏婴原本淡然的神态顿时凝重,像是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一般,转过身去远远看着。
      “他们的幼崽,”伏婴指指几只横尸的犬,轻声说,“人类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而那一边,几个人已经开始围住几只幼犬,狠狠地踢着、踩着,幼犬负痛吠叫,他们反倒更加兴高采烈。
      又有几个少年跑来,竟然一边拍手叫好,一边也拿着石子用力丢着。
      马上又有一个声音加入,“诶,打坏了就不好吃了,这样吧!”
      一个青年残虐地笑着,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提起一只小犬,拿刀活生生剖开了它的肚皮。
      濒死的一声高叫,随后是流了满地的鲜血和肚肠。
      然后,人群中爆发出赞赏的大笑。

      伏婴已经无法隐忍,双手结印,就要动用功法。
      但武神比他更快,化气为刃,见血封喉。
      伏婴震惊,看武神时,只见他周身环有紫黑之气,一时间恍若修罗。
      武神第一次攻击了人类。
      很快,刹那的戾气从武神身上消退,伏婴所见依旧是那份不染一尘的纯白,而武神眉目之间,却添了几分郁结与悯然。
      “人间……污秽……”

      伏婴早该意识到,他们两个,未免脱离实际得太久了。
      他们沉浸于所谓的“另一种立场”,可同时,神与妖的战争,仍然在继续。
      毋庸置疑,武神是妖族的敌人。
      所以终有一天,武神被几乎所有的妖族精锐团团合围。
      武神只要愿意,此地的妖,或许都无法生还。
      可他想到伏婴,想到这些天的所见,竟然有了一瞬犹豫。
      对方趁机进攻,武神身上霎时见伤。
      下意识抬手准备反击时,却发现自己功力一滞,不禁疑惑。
      就在这时,伏婴加入战团,轻轻在他身旁说:“怕是吾的妖气影响。由吾来抵挡他们,而武神您……是返回天界的时候了。”
      武神虽心有不甘,但明白伏婴说得有理,更知道贻误时机只会对伏婴不利。
      一众妖物眼见伏婴有帮助武神的意思,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伏婴没有给他们时间,当即发动阵法。
      武神没有再犹豫,在伏婴的掩护下,立即离开。

      “你!”
      伏婴帮助武神离开,必然要受到同族的责难。
      “吾已经成功对他施加了影响,他现在已经改换了立场,不再是我族宿敌。”伏婴轻描淡写地解释。
      “你怎么证明?况且,他更不见得会是我们的朋友,为什么阻止我们围杀他?!”
      面对一连串的诘问,伏婴只是漠然丢下一句“伏婴行事,自有吾自己的道理”,没有再理会。

      武神回到天界,境遇着实也好不了多少。
      “你怎么回事?怎会在下界滞留那么久?”
      “听说你还和一只狐妖同行,成何体统?”
      “你那天是不是杀死了十几个人类?能解释一下你的所为吗?”
      没有任何辩解,没有任何回答,武神只是静静地去往自己的神殿,打算闭关。
      在关门拒客之前,武神只说了一句:“吾等是否站对了立场,众位如果愿意,可去自行一观——谁为乱下界,是妖,还是人……
      “或者,是神呢?”

      现实就是,一个神祗和一只狐妖,无论一厢情愿地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都无法影响大局。
      众神一路逼杀,妖物终究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而这时,人类出面参与了。一方面,他们觊觎妖族长久以来积累的宝藏与灵药,装出和谈之意,诓骗妖族拿出宝藏作为筹码;另一方面,仍然作出虔诚之态,向众神祈求永绝妖患、保己平安,意在将妖族赶尽杀绝,独吞灵物。
      众神则无意了解更多,他们的目的,原本就是除妖。

      终于,陷于退无可退的危局之时,妖族明白了人类的诡计,绝地反击,人类死伤无数。
      人有人的奸猾,妖也并非善类。在不断的威逼与攻心之下,人类最终让步,同意将一场和局假戏真做。
      只是人类依然仗着有神祗撑腰,为自己的虚荣,要求妖族的“诚意”献降。
      众神也更无什么强硬的立场,只需要自己的出师有一个最终交代,便可以了。
      三方商量的结果,是在受降仪式之时,将此役“元凶首恶”,于祭坛上明正典刑。
      谁是“元凶首恶”呢?
      答案不能再显然。
      神说,是亵渎武神,挑拨离间的那个;
      人说,是蛊惑神明,杀伤人类的那个;
      妖说,是暗生二心,私纵宿敌的那个——
      伏婴师。
      能同时得罪到这三家,倒也是一种本事。
      而以他为牺牲,一切迎刃而解,对于所有人来说,可真算是皆大欢喜。

      对于自己的下场,伏婴其实早就料到了。
      是是非非,他原本是可以远离的。
      但现在,他已经将想说的说了、想做的做了,想爱的……爱了。
      比起苟活于浊世,他做了真正值当的事情。

      昔日同族全副武装,将他团团围住,生怕他不就范。
      一道咒符缓缓飘落,在空气中燃尽,引来一阵恐惧的瑟缩。
      嘲讽一笑,伏婴雍容地起身。
      “吾跟你们走。”

      武神将自己禁闭在居所之内,试图重新拾回内心的平静,却徒劳无功。
      忘不了世道凋敝、忘不了人性污浊,更忘不了……那只谁知道是不是别有用心地带他看了这些的白狐。
      他还记得伏婴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返回天界的时候了”。
      这句话带着强烈的暗示,表达的就是“后会无期”的意思。
      他二者本不同途,甚至连接近对方,都要受到伤害。
      可是……
      正如他那日问的、正如他百思不得解的——
      承担不起后果的话,又何必招惹?
      伏婴师,伏婴师,伏婴师!

      武神愤懑之至,旋即意识到自始至终,或许都是伏婴在把控着一切。
      而现在,轮到他了。
      如果这个世界可以随意地仇视、随意地杀戮、随意地掠夺,凭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就只能放弃呢?
      不,决不。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阻止。

      可当武神赶到下界,眼前所见,让他一时愣怔。
      人与妖分立两侧,神高高在上,所有的视线均集中到了正中石砌的祭坛。
      祭坛之上,正是伏婴静静立着,稳稳举起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
      下面响起古怪的歌谣,还夹杂着两声不耐的冷嘲与催促。
      武神忽然明白即将发生的事情,可还未及阻止,伏婴就已经使力,将匕首扎进自己的心脏。
      时间似乎停止了。
      武神自己的心脏,似乎也被同时刺穿了。

      伏婴感觉到了武神的存在。
      他眼中最后的神采是留给武神的。
      武神分明地读到了释然与歉疚。
      还有着意压抑的,却是至深的眷恋。

      武神听到欢呼,狂喜的、如释重负的欢呼。
      整个世界的情绪,都在与他敌对。

      武神加入众神的队列,劈头质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习惯性地想要个解释。
      但他深明,任何的解释,他都不会接受。
      察觉到武神怒意,众神心道不好,却还是七嘴八舌地试图说服他。
      “处决这只狐狸,可以换得三方的和平。”
      “这是大家公议得出的结果……”
      “这妖精乱你心智,罪大恶极!”
      ……
      “哼。”武神一声冷笑,众神噤声。

      再看人群,暂时解除了最大的威胁后,人类竟开始了新一轮的内斗。
      为了私愤、为了欲壑,竟有些人当即开始了争吵和械斗。
      “这就是,你们一直维护的种群么?”武神强压着盛怒,简短一个问句,带出彻骨的寒意。
      众神更加尴尬,无言以对。

      祭坛上是伏婴的遗体,就那么孤零零地卧着。生命消逝,自然现出原形。
      这只小小的白狐,不久之前,武神还把他搂在怀里,悉心地暖过。
      此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我们来把这狐狸的心挖出来!”
      “嘿,这有什么好玩?它的一身皮归我了!”

      最后的导引,武神彻底爆发雷霆之怒。
      “谁敢,碰他!”
      没有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祭坛中央,一阵刺目白光过后,武神展开纯白双翼。
      大地震动,天日无光。
      众神不敢置信,武神竟然要做那件事——
      可现在的他们,也已无能为力。

      从地底裂缝中,升腾上浓浓黑气,伴随着邪恶而怨毒的怪笑。
      黑气汇集在武神之身,武神白色的双翼,被渐渐染成黑色。
      暗夜一般,不着一丝光亮的,纯粹的黑。
      然后,他的衣、他的发,也随之变色。

      神祗甘愿堕入魔道,与恶灵签下契约,拥有再生与毁灭的无穷之力,永生永世,与光明对立。
      他又记起伏婴说的,“没有谁高尚,也没有谁无辜”。
      若所谓的正道,所谓的光明,不过是如此的话,还不如统统毁去。
      人间,污秽。
      灭世,无赦!

      末世之景,一片哀嚎。

      魔神无动于衷,只是将白狐冰冷的身躯护在臂弯之中。

      神州崩摧,生灵涂炭。

      ******

      吞佛一边讲着,一边留意着黥武的神情——讲到最后的时候,黥武已经明显义愤填膺。
      “好吧……那些人,吾只能说是活该。所以最后呢?”不知不觉,黥武已经被吞佛整个圈在胸前,他急切地想得到最后的答案,“弃天帝为了白狐之死入魔,可最后还是只能孤孤单单地做他的黑暗之主吗?”
      “呃……吾好像,不记得了,先睡吧……”
      黥武心里大骂吞佛是故意的,却在发作之前意识到吞佛真的已经沉沉睡去了,环住他身体的手臂还箍的死紧,挣脱不开。
      郁结地在吞佛怀里换了个姿势,黥武忽地灵光乍现——
      “再生与毁灭的无穷之力”……“再生”……
      他似乎自己明白过来了。无论这个故事是否存在,无论结局是否真的如此,这就是黥武坚信不疑的,最终答案……

      “吞佛!”
      天还未亮,吞佛无辜地被黥武一脚踹醒,迷迷糊糊地被扯着,往天魔像背后走去。
      黥武上前,似在触什么东西,随后退了两步,不无遗憾地叹道:“唉……没有了……”

      事实是,黥武方才起夜,注意到天魔像背后竟有幽光闪烁,似乎开了一个入口。
      心里想着那个传说,黥武带着一丝激动,蹑手蹑脚地进去了。
      里面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世界,晶石砌成的小径曲曲折折,一路向上延伸,冰凌从两侧挂下,透出森冷寒光。
      一切似是梦境,黥武却无比确定这是自己眼前真实所见。
      这个地方看似梦幻,可黥武却明确地察觉到了,它的高洁优雅中所蕴藏的邪恶与肃杀。
      然而,确是极致的纯粹。
      不知哪来的近乎鲁莽的勇气,黥武就凭着自己的直觉,拾级而上,像是迫切要寻得什么一般。

      最终,一座大殿呈现在他眼前。
      形容此地建筑,富丽堂皇这样的词太过恶俗,但黥武此刻已经无暇去组织语言了。
      只见正中宝座上侧坐一人,一身玄黑,威严非凡,却是一脸宠溺地,看着倒卧在自己怀中的人。
      他臂弯里的那名男子,裹在一袭淡青锦袍中,正极度闲适地、匪夷所思地,用番茄泥敷面。
      黥武看得分明,那男子,有着一条雪白的狐尾。
      此时,察觉到黥武的存在,黑袍的男人抬起头来,只冷冷说了句——
      “人间的小子,你走错门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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