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盛放

1、第 1 章

　　下午五点半，暮色爬上窗户，城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倏忽之间，满城华彩，晶莹剔透。张明铛在窗口默立许久，把一只红色的氢气球收了进来。
　　那只气球原来是林伟然的，临走的那个圣诞，她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手里捧了一大蓬血也似的深红玫瑰，在欢乐的人群里呼啸而过。那时，伟然自行车的把手上，就系着这只红色的氢气球。
　　毫无疑问，她最爱的颜色是红色。那种纯粹的、明艳的、甚至有些扎眼的红色。
　　“我是一个俗人，只配喜欢俗气的颜色。”她说。说这话的时候，她和伟然初相遇，在学校的小舞厅里。她那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露背上装，一条血红的蓬蓬裙，天然卷发惊心动魄地垂到脚踝，在快三步的旋转里，她如雪的肌肤和纤细的腰肢在林伟然稳定的大手里轻颤,那种震撼，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即使是这样的震撼也未能将他留住，一毕业，林伟然就签约去了法兰克福。
　　“明铛，我走了，你把气球挂在窗口，万里之外，我看见了，心里会好过一点。 ”
　　“明铛，你等得到我就等，等不到就别等，我……我自己也不能确定几时回来。”
　　“明铛，你要好好学习德语，到法兰克福来与我团聚……”
　　临别的时候，林伟然相当相当语无伦次，张明铛但笑不语，也不曾到机场送他，兀自换了漂亮衣裳跳舞去。寝室里的同学背地赞她够坚强冷静，当然，也有说她生性凉薄，冷血无情的。所有的风言风语，张明铛都当没听见，人前人后也并不曾掉下一滴眼泪。
　　一直要到毕业以后，租下一间小房子，她才推开窗户，把气球挂了出去。林伟然当然不会再回来，连信都没有来一封。“但是，”张明铛想，“在某个瞬间，他还是真正爱过我吧。”
　　和高才生林伟然不同，张明铛只念了两年专科，学的是万金油一样的文秘专业。面试那天，她穿的是租来的套装。同学们也有合资买衣裳的，她不能，她的身高达到一米七八，没办法和任何一个同学合穿衣裳。
　　那是一家跨国公司的招聘会，张明铛应聘的是其旗下某子公司下属部门的办公室文员，非常卑微的一个职位。饶是如此，她的学历仍嫌太低，是现场唯一一个专科生。
　　和所有应聘者一起，她在大厅里等待董事长致辞。据说该集团董事长相当敬业爱才，每次大型招聘会他都将亲自介绍公司，并对前来应聘的人才表示感谢。虽说只有短短五分钟，大多数人都觉得是一种荣耀。
　　张明铛没有心思去想是否光荣，她只担心用劣质发夹盘起来的长发是否凌乱，身上这套套装又好象太紧了一些。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并非多余。就在董事长即将开口的刹那，她外套的第一颗扣子“嘣”的一声弹射出去，在光滑如镜的地板上跳了好几下。她一张脸烧得绯红，低下头去，非常非常不幸地，她的发夹也在这个时候松了开来，一头卷发飞泻而下。尴尬的场面令她几乎夺路而逃。
　　后来想起，这一切似乎都是注定。候书玉，董事长先生在那一刻认定是这个女人在勾引他，因为他看到的是一个生平仅见的美女。
　　是，美女。一张雪白的面孔，两只大得几乎不成比例的眼睛，丰满的胸将套装撑了开来，没有过渡地，腰肢猛地细下去，然后，野性的长发一直一直下泻，直到脚踝，简直仿佛一部恐怖小说，让人的心一阵紧一阵松，濒临崩溃。
　　张明铛没有得到那个职位，正在她赶赴下一家公司的时候，手机响了，候书玉约他喝咖啡。
　　是一家情调极好的星巴克，候书玉有点疲倦地靠在椅子上，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开列条件：即刻搬到他名下的一幢别墅，服务满五年，房子自动过户给她；每月一万元现金外加一张十万元上限的金卡……
　　张明铛惊愕万分地坐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开口：“请给我一张名片，容我考虑后回话。”
　　“好，不过要快，三天后我回法国总部。”
　　张明铛回到住处，拿着那张名片，不可遏制地痛哭起来，她的老家是一个至今不通水电的偏远山坳，八岁时，父母把她寄养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里，全家挣命似地供她读书，她同时为寄住的那户人家洗衣煮饭看小孩……每天晚上倒下都希望不要再醒来，就这样终于捱到大学。她清楚地知道现在她的口袋里还有10多块钱，若要吃饭就不能买卫生棉。
　　她没有让候书玉等太久，第二天就给她去了电话：“请到我这里来一下。”
　　那是一间只有十平米的小屋，建筑已超过四十年的历史，煤卫都要和人合用。张明铛站在窗口，红气球在窗外的阳光里随风轻摆。
　　“非常感谢你对我的……赏识。我愿意做你的……情人。”她吸了一口气，“但，条件我希望能够自己开。”
　　“说来听听。”
　　“请为我租一套干净整洁的一室一厅公寓，一次付清五年租金，负担我五年的正常开销，不要禁止我工作，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最后，当我遇到疾病或变故时，请全力支持我。”
　　候书玉大大诧异了：“就这些？”
　　“是。”
　　候书玉非常非常意外，沉吟好久，终于还是开口了：“张小姐，我虽然早已经离婚了，但我永远不可能和你结婚，这点你是否清楚？”
　　“是，我清楚。”张明铛斜靠在窗口，神色淡漠。
　　就这样，张明铛和候书玉一直维持着非常文明的关系。一年之中，总有三四十天，候书玉要停留在这个城市。每到他来的时候，张明铛都把气球收起来。这个气球早已经不是最原来那一个了，她只是习惯在窗口挂一个红气球而已。
　　这一次，候书玉要停留七天。每天白天处理完公事，晚上回到明铛这里来。明铛烧了家常菜等他，非常尽责。
　　“明铛，这套房子租约已快满了，我把西郊的别墅过户给你吧。”喝着白云猪手汤，侯书玉闲闲地说。
　　张明铛恍惚地微笑着，有些发怔，好半晌才说：“随你吧。”
　　“明天我飞纽约，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吗？”
　　“谢谢，没有。”
　　候书玉嘴角牵动一下，没说话。张明铛跟他已经五年了，连一颗宝石也没问他要过，他并不觉得省钱，倒常常有些不踏实的感觉，当然，他并不打算亏待她，所有应该属于她的，他都为她留着，准备分手的时候给她。什么时候分手呢？他也不知道，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吧……
　　当候书玉在纽约世贸大厦看到张明铛的时候，他大大吃惊了。隔着人群，他看到了那一头海藻样的卷发，在人高马大的外国人中间，张明铛神色淡漠，鹤立鸡群。
　　电梯门开了，他没有进去。“明铛！”他叫了一声，远远地，她回头张望。就在此刻，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楼群剧震。那是2001年9月11日上午8点35分，全世界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着人群朝外疏散，候书玉的心似乎被紧紧揪住，他频频回头，耳边回响着张明裆的是声音，那时，她只有二十一岁，她说：“当我遇到疾病或变故时，请全力支持我。”
　　没有，没有她的影子。她似乎消失了，或者，是他看错了，那不是她？周围都是人，还有叫嚷、烟尘、火光……
　　候书玉被三个助手护持着一路向外，他怀疑自己看错，他希望自己看错，张明铛怎么会在这里呢？不会的……但是，那时侯，那时侯她多么年轻啊，站在昏暗潮湿的房间里，清澈的大眼睛望定他，说：“当我遇到疾病或变故时，请全力支持我。”是，他永远不会和他结婚，但这句承诺应该还给得起吧。
　　终于，他甩开助手的手，疯了一样折身回头，“明铛！明铛！”他叫。“BOSS！BOSS！”助手在叫，周围的人都在叫。他的声音淹没在人声里……
　　忽然，他听到了同样一把焦灼的声音，是中文：“书玉！书玉！”
　　天，他看到她了，在他们相遇的电梯旁，她在找他。他忽然觉得踏实了，那一秒，很多东西没法形容。
　　象所有电影演的那样，他拉到她的手，把她带到了安全地带，然后，大厦倒了下来，气浪掀起，全世界都知道，消失在烟尘里的生命超过两千。
　　张明铛两年前就在世贸大厦租了办公室，她服务于美国一家新兴的，被报章誉为很有活力的传媒。当年，候书玉给了她衣食温饱，她轻轻一借力，早已不是吴下阿蒙。若在太平盛世也就罢了，这件举世震惊的事件成全了他们，张明铛最终成了候书玉的妻子，他们说，这也叫做倾城之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