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思君本無邪

1、吴小司令

　　走过十字巷，便到了吴老司令的大宅子。大宅子坐落在胡同尽头，柱子上油漆脱落，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吴老司令新讨的老婆心血来潮，曾将宅子修葺过一番，学了当时流行的“法式园林”。可吴老司令坚信门口是一家的“面”，不能改，便将中国风十足的大门留了下来。吴家大宅外中内洋的风格，也成了城里一道“风景”。

　　吴老司令是四川人，爱吃辣，脾气暴躁，喜欢大红色。门面上就算不是过年过节，大红灯笼也是雷打不动地挂着，看起来格外吉利。也许正是这大红灯笼的庇佑，吴老司令才能从一位军阀身边的小副官，升到了手握重兵的将军，所以吴老司令的房间都铺着四川红的地毯，弄得房间跟新房一样。若不是红色太打眼，吴老司令真恨不得把川越军的军服也换成明艳艳的四川红。

　　可是今天，大红色并出现在吴家大宅的门前，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白灯笼。这白灯笼要是被吴老司令看见，非气得踹挂灯笼的人两脚不可。可不仅是吴家门口，就连大厅也是被白色覆盖，大厅内挤满了人，无不穿着黑色西服或白色的衣服，吴老司令最爱的八仙桌上，也赫然摆着一个骨灰盒。

　　年轻的吴太太嘶声叫着，“老吴啊……”

　　吴太太穿着黑色的旗袍，上面印着凤凰，显得她格外优雅动人。见她叫成这样，身边的几个女眷都纷纷迎了上来，有些在安慰伤心的吴太太，有些也在抽噎。吴太太哭得吸了几下鼻子，眼睛瞟向大厅正中间跪着的男人。

　　跪着的男人看上去二十来岁，身着川越军的黄色军装，头上戴着白布，面无表情地低着头。这位便是吴老司令的小儿子吴素延了。吴老司令早年风流，跟一位大小姐私奔，生下了一个儿子。结果等他春风得意之后，便将老情人抛弃，又重新讨了个新老婆。昔日的大小姐美貌不再，见吴老司令不念旧情，便伤心地抱着吴老司令疼爱的儿子跳河自杀了。吴老司令为此伤心了好久，倒不是只为了刚出生没多久就死了的儿子，对自己昔日的情人，他不免有种愧疚之感。

　　在这之后，似乎受到了那位女人的诅咒，吴老司令的太太们便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人到中年，女儿一大堆，却没一个儿子。他甚至找巫医吃偏方，都没什么用。最后吴老司令前任妻子肚子终于争了口气，怀上了小儿子吴素延，只可惜生产的时候香消玉殒，只留下了体弱多病的儿子吴素延。吴太太带着悔恨与不甘心，离开了人世。

　　吴老司令老年得子，自然对吴素延相当疼爱。吴素延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溺爱而成了一位纨绔公子，他自己也很争气，先是去了黄埔军校念书，似乎是想子承父业，做一名上阵杀敌的男人。之后在吴老司令的周旋下，吴素延还获得了到德国深造的机会。

　　如此优秀，吴老司令自然是对孩子的才干很满意，却对他的作为很不满意。吴老爷子向来与南京交好，当然，这仅仅只是交好而已，吴老司令能在北伐中挣扎着保存了十万兵力，自然是有本事的。他不想，也不屑效命于南京政府，对于儿子跑去念蒋中正的黄埔军校这举动，他自然是不情愿的。

　　吴司令掌权掌兵，这兵权倒成了他的一个心病。偌大的川越军，终究是一顶空架子。三个师，一个混成旅，一个独立团，十万多人，个个如狼似虎，吴老爷子在世，他们还能收敛一点，吴老爷子去了世，他们纷纷磨快了自己的牙，试图前来啃一口。

　　年轻的吴少爷自然懂这个道理。他跪在父亲灵牌前，对四周的哭声哀乐声充耳不闻。他没时间悲伤，吴老司令的身后事儿，可足够让他操心。吴老司令手下的几个师长团长见吴老爷子刚死，都趁乱捞一笔，或者干脆提出要自己单干。吴素延是谁？一个只读书没打过仗的少爷，凭什么被他管？虽然吴素延早已通电全国，自己是川越军名义上的新司令，但吴老司令手下的师长团长们个个倚老卖老，同吴素延打太极，丝毫不把吴老司令的心肝儿放在眼里。

　　吴老司令死后，南京政府派了一位“参谋主任”参加吴老司令的葬礼，明里表达委员长对吴老司令死后的悲情，暗里暗示吴素延将手下的十多万人从姓“吴”，改为姓“国”，吴素延斟酌了一阵，便答应了。吴老司令的骨灰还没下葬，一封从南京来的委任书就送在了吴老司令手下的师长团长面前：“原川越军现改为中央第四十六军，司令吴素延任军长，授中将军衔。……”

　　吴素延这一招的确厉害，成了中央军后，虽然明里受到了许多限制，可背后却有南京政府这座靠山。与其处处受挤压，不如早点投靠国民政府。至于那些师长团长，想闹也闹不起来了。这是吴素延当司令后做的头一件事，自然有褒有贬。人们对此议论纷纷，吴小司令手段和见识，当真让他们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