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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家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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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八郎自从认识了芳华馆的霍小仙就成了南京城中的一大话题人物。从一见钟情到美人无意,从打动芳心到扬言非卿不娶,再到逐出家门、与美相伴。直到近来有传言,说是沈家一个旁支吃了酒露了消息出来,若是有哪个清白的小姐能拢了八公子的心,沈家就愿意迎她入府。
一时间沈八公子的身边涌现了无数美貌娇娘,甚至还有清秀小官想做他契弟,可他偏偏越发与霍小仙亲近。有人赞他长情,有人夸他可依靠,当然嘲笑的也为数不少,茶馆中也有人出了好几个话本子,借着故事讲这痴情少爷与过气花娘的缠/绵悱恻。
“你又出什么昏招!”座位正中一个老太太狠拍了下桌子,“你就觉得咱家的脸还没被丢尽是不是!”
底下站着两个中年女子。一个通身秋香色衣装,脸面素净,毫不遮掩脸上攀爬的根根细纹,头上松松挽了个发髻,连个饰品也没有,只手上拿着一串佛珠。另一个与她是鲜明的对比,翡翠色的上装配着墨绿色马面裙,盘绕着银线绣出的花纹,厚厚的铅粉遮掩了皮肤,满头珠翠能压弯她的头颈。
听见老太太的喝骂,那个华丽的女子出声辩驳:“老婆婆,垣儿他……”
“还不是你惯出来的。我就问你,他现在日常花销哪里来的?还不是你悄悄塞过去给他的。你真要听了我的,断了他银钱的来路,那个小婊/子还能养着他不成?!”老太太就差起身戳着她骂了。
这一大气儿的话说完,老太太也有些微喘,底下的两人却不见有什么关注她,一个连眼神都未往过瞟,另一个自想着要如何辩驳。边上伺候的一个嬷嬷见两位太太都无动于衷,忙递上一碗茶:“老夫人莫急,四奶奶也是怜惜垣哥儿。”
“老婆婆,垣儿也是一时糊涂,真不给银子,他在外头不得吃好些苦头。”四奶奶一看有人递了一步,顺着台阶就往下走了。只可惜未等老太太回应什么,她转头看向边上的妯娌,从袖口中掏出手绢作势在眼角掖了一掖,说道:“我家垣儿是个笨拙的,不比均哥儿与培哥儿,一个有了官身,一个在外头有些经营,他们自己在外头也能求个饱暖。垣儿他只能靠我这没用的娘,掏出自个儿嫁妆钱来贴补他一些。”
这话让那个老嬷嬷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四奶奶拿捏着三奶奶不愿管事,家中内里都是她在主持中馈,反正三奶奶也不在意这些,老夫人也就无视了。现下老夫人也未说她是拿公中的钱去贴补,她非跳出来哭这个穷作甚,还非要说两个哥儿在外头藏私房钱。这种话能拿出来乱说的吗?
“现在吃这点苦怎么了,能让垣儿受了教训回家来,不比现在这副样子强。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要是垣儿手里没了钱,那个女支馆里的妈妈早就赶了他出门了,还至于你现在去外头放那种消息吗?要真有那一两个有手段的,你还真要接了入门当她老婆婆?”老太太心思决断,并不纠结于孙子在外头的日子好不好过。
她心里明白,年轻人总是这样子,你越是反对,他越是要证明给你看这是真爱。反倒不如随了他去。秦楼楚馆也是要开张做生意的,从他身上赚不着钱,他们有的是办法赶走年轻小哥。当初老太太放话要把沈八郎逐出家门,本是极为通透的一步好棋。既能解了困境,又能让他明白人情世故,等受了教训回家来,再笼络教育一番,哪里还会有现在的麻烦。
可惜,身边有个猪队友。
这话也堵住了四太太的口,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你这做娘的教不好孩子就少裹乱,这件事我来处理罢,垣哥儿也是我孙子,我不会看着他堕/落下去的。”老太太摇摇头,宣布了这个决定。
四太太自然是不服的,心里转了几个弯又开了口:“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他爹是个丫鬟肚子里出来的,连带着我们母子也要受欺负。培哥儿在外头不也是与小婊/子勾连,为什么就要罚我们垣儿啊!”
嫡庶这个话题是四太太嘴里永远不放下的,也不管别人听见这个话有什么想法。谁让她几番试探知道了老太太虽然厉害,却放不下贤良的名声。
“培哥儿?”老太太扶额,“他又在外头怎么了?”老太太看向口中似在念佛不关心周遭的三太太。
三太太眼睛都未抬一下,嘴里也只蹦出两个字“不知”。
老太太嘴角抽动,又转头问四太太:“那你说说。”
“城里有个养瘦马的萧姓人家,培哥儿与她家一个女儿据说很是亲近。外头说起来都说他对那个女的好得很,论起痴情不比垣儿差多少。”四太太对于祸水引到别人身上这事有些得意。别总说我儿子怎么地,别人家的儿子也一样,我这个娘起码还尽心尽力四处张罗,人家连关心都没有。你现在该知道那个儿媳妇可靠了吧。
“难怪我提了几次让他再娶的事他都只推脱了去,原来也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老太太口中嘟囔,陷入了沉思。
这个孙儿摊上这么个娘也是命苦。从小不被爹娘看重,长到四五岁时还连话都说不完整,她就带过来放在身边养大的。从进学到娶亲一应事情都是她张罗的。对这个没人关心的孙子她也就格外偏疼一点。
老太太挥手示意两个媳妇退下,吩咐身边的嬷嬷:“着人去外头打听一下培哥儿这事吧,悄悄地,别让人晓得了。家里被一个小娼·妇闹得鸡犬不宁就够丢人现眼的了,再来第二个,就真要名声扫地愧见祖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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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酣自回到静园就有无数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也不奇怪,她早有心理准备,一应事情就当没听见罢了。妙翠这也算是躲过了一劫,她虽然在修竹苑里出不得门,还有抱琴有了气力就骂几句,有琴有书,道也过得下去。
毕竟,心里有个念想。
萧妈妈听了他们回报在汪家里的事,也没有因为少赚了这份钱就为难她。杜若晓得墨酣的心思以后,也有意带上她多教些管家理事的本事。
墨酣知道经济基础是关键,她现在手上攒的银子有二十八两余些,汪家给那一套金头面和金钗,再加上之前得的一些珠宝首饰,通通划拉起来值上几百两银子。她之前并不很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只听得人说起物价,知道这些钱放到普通人家还算是大笔的钱财,还以为自己可以靠着离开了还能过个好日子。
现在帮着杜若整理了些日常的支出收入,看她为各种事情与外头人打交道才知道自己又天真了。她要是想出去,又没什么靠山,不被人骗了就不错了,更何况别的。出去了光是打点官府混个民籍这点钱都还摸不到边,逞论买宅置地。萧妈妈最初也是买了入罪人家的院子再改建的,这么多年也不过就买上了几亩薄地雇人种着,日常粮米主要还得靠外头才买。
地是农业社会最贵重的宝贝,不仅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也是社会地位的保证。只有家中有地才能称为耕读之家,才能有读书做官的本钱,不然就只能世世代代为奴为婢。一般人宁可卖女儿卖老婆也不会卖地,只快有到了绝路时才会把地卖了,然后做个佃农。所以很多时候买地,就是后代人想象中的强取豪夺。没有土地入了鱼鳞图册,又去哪里入籍,不是还得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萧纫兰做的这门生意,靠的就是卖女儿换来的钱,这是暴利行业,卖掉一个少说也有个五六百两,至少够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用个两三年了。现在她手上攒着多少银子大概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当年留下的官场人脉也还有些。可就是如此,日常打点也所费不菲。
墨酣也就知道了,前路究竟有多少坎坷艰难。要么,她就得去找一个可靠的男人,然后陷入宅斗的汪洋大海中。
这个世界对于女人而言,要比四百年后更加残酷,没有一个强力、可靠的男人的庇护,生存这件事情会异常地艰难。墨酣一直坚信,只有两个相爱的人才能互相包容,共同面对风雨,携手渡过余生,这也是她之前一直单身也不讲究的原因。如果没有爱情,在此生的后几十年里,对待那个男人都要靠勾心斗角、自欺欺人来生活下去。这是比与别的女人一起争夺宠爱更加可怕的事情。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要去过这种生活。
可不然,最多,她成为下一个萧妈妈。而她如果不想做这些,那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