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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嘎嘣脆,鸡肉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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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微风吹过,聂展眉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不由下意识地蜷缩起四肢,又突然想起昏迷前的打斗,连忙维持原来的姿态不动,只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线,谨慎地观察周围。
出乎她意料,她竟是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正是朝阳初升的时候,草叶上的露水慷慨地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初夏的微风带着树林中特有的枝叶和泥土的甜香轻拂在她脸上,展眉再顾不得装睡,她大睁着眼睛躺在原地愣了片刻,又试探地伸出手,紧紧抓住面前的一把草叶,直到感受到叶尖扎入掌心的轻微痛感,才突然痛哭失声。
之前那三天暗无天日、提心吊胆的洞底生活,难道只是噩梦一场么?
……还是现在劫后余生的喜悦,才是她自己构织出来自欺欺人的幻象?
不不,不是幻象,她的确失手放跑了一名不明在押人士。
这意味着她将在今后长度未知的一段岁月里和这人捆绑在一起,无论健康疾病,前途几何,她都必须为了将他再次绳之于法而四处奔波、为了他所犯下的罪过而承受道德谴责,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没想到千躲万躲,还是难逃此劫。
展眉越想越是伤心,忍不住揪着草根哭得不能自已,一直哭到口干舌燥才意犹未尽地准备翻身坐起。然而她双腿刚刚一动便发觉不对,低头一看,脚腕上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对铁镣。两个铁疙瘩被利刃砍开了一道缺口之后被人强行掰开,又按照她脚腕的粗细严实地握紧。两只铁镣仍然以银链相连,长长的链条越过她向后延伸,仿佛狗链一般。展眉心中一沉,正要回头,便听身后有人淡淡道:“哭够了,就过来把衣服穿上。”
展眉当即吓得双手一抖,差点又趴回地上。
这纯气声的发音,不是那个自称廖业的混蛋还能是谁?
她不由暗骂一句阴魂不散。
这厮好容易逃出生天,不赶快抓紧时间为祸武林,还在这儿揪着她不放干什么?售后服务吗?展眉心中很是不善良地飘过一大波脏话,慢腾腾地起身回头,便见廖业盘膝坐在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下,手掌上缠着一条银链,银链的另一头……正与铁镣相连。
这本该是个十分有震慑力的出场画面,不过可惜这厮的扮相太有娱乐性,纵是展眉对他惧恨交加,此时也忍不住有些出戏。
廖业直接剃去自己的那一头乱发,只留了贴着头皮的一层白毛。许是剃头的工具不太趁手,他那一脑袋蒲公英被剃得参差不齐,说是狗啃都有些侮辱狗的牙口。除此之外,这厮头顶上竟还留着几撮没剃干净的长毛,油乎乎的白毛和黑人小辫一般极其写意地耷拉在脑袋两侧,造型尽得杀马特之真传。
再向下看,这厮肩上贯穿琵琶骨的伤口也已被草草处理过,整个肩膀都糊着草绿色的植物残渣。许是怕陡然见光伤了眼睛,他双眼上还绑着一条水红色的蒙眼布,腰间也缠了一块同款的遮羞布,红色的遮羞布和他肩上的绿色草药交相辉映,着装风格倒和哪吒有些许异曲同工之妙。
他脚边扔着一个已经扯散的包袱,看内容正是展眉在洞中打包的那个。包袱里的衣物都还健在,只是衣服被水浸透,一时半会穿不上身,而充当包袱皮的水红色深衣却已经被撕扯成了水红色短打,想必这厮的遮羞布和蒙眼布都是来源于此。展眉不由庆幸眼下天气温暖,这厮扯个丁字裤就能满足需求,又陡然想起她是穿着中衣被带出洞来,那这厮的兜裆布是在洞内所做,还是在……带她出洞以后?
……算了,还是别想了。
展眉望天半晌,好容易克制住自己将他碎尸万段的强烈欲望,心中默念十几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终于勉强心平气和下来,抓着银链挑眉问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有利用价值?”
廖业只是重复:“过来穿上衣服。”
展眉不由被勾起几分火气:“你先说明白!你在洞中骗我辱我,我认了,要是我被关在那儿十年八年的,让我杀人我都干!但是现在你已经出来了,想报仇想报恩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干嘛非得拖上我?”赶紧放了她,她要回去报信!
潘多拉的魔盒既然已经打开,后悔是来不及了,以后她会被这厮拖累成什么样以后再说,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早自首,坦白从宽。
廖业反问她:“我的确已送你出洞,何来骗你一说?”
展眉吼道:“你也没说你要一起出来啊!”而且你关注点略偏啊!我们讨论的是现在,好吗!
廖业又是不语,一副不屑与她计较的高冷样子。
展眉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半晌挫败地长叹一声,软了声音求他:“我都说我不计较了,你就让我走吧!之前发生的一切我都保证不说给第三个人知道,我可以发誓!”肚子里却学着赵志敬的样子流里流气地续道,不过要是说给第四第五个人听,你也管不着。
廖业道:“不行。”
展眉快崩溃了:“为什么啊?你说你武功这么高,自己想干啥不行?干嘛非得带个拖油瓶?”
廖业沉下脸:“之前就已说定,若我带你出来,就一起去定州。”顿了顿又道,“此处没人,不要再耍花样。”
展眉大惊:“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定过?”
廖业颇为厌恶地抿一抿唇,并不回答她话。
展眉一愣,突然灵光一现,连忙问他:“你在出声叫我止步之前就见过我,还跟我说过话?”
廖业仍旧保持沉默,但这次看起来颇有几分默认的意思。
展眉恍然大悟,满腔怒火当即消了大半,旋即又是叫苦不迭:“英雄!我之前没跟你说是我不对,但是千真万确,我除了走火入魔之外还有迷游症!我就是因为白日迷游才误闯进洞里的,我在取水之前和你说了什么,我的确一点都不知情啊!”难怪他在洞里一副不屑与她交流的样子,敢情之前都交流完了!
廖业哼一声,明显不信。
展眉急切道:“真的真的!我师父妙常真人、师祖静慈真人,还有守元、守静几位师姐都对此事知情,你随我上峨眉派一问便知!”顿了顿,又不情愿地补充道,“我那几位师姐时常下山,你若是不愿冒险,在山下拦住她们问问也是可以的。只是你要先保证,千万不能伤她们性命!”
廖业嗤之以鼻:“她们是你师姐,自然会帮你来骗我。”
展眉急得:“我没骗你!我之前才是骗你的!——不是,英雄,我知道你以为我告诉你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秘密,现在又反悔不承认。但是你仔细想想,我就是一刚满十七的黄毛丫头,哪个缺心眼的会把真的江湖秘辛说给我听啊?就算人家不是直接说给我听的,哪个缺心眼的会把重要文件放在我都能随便翻到的地方啊?”
廖业颇有些不耐烦地制止她:“你不必再说。是真是假,日后自有公断。在我证明你话中对错之前,你不能走。”
展眉气得:“你想怎么证明?”
廖业道:“时机一到,对错自明。”说了跟没说一样。
得,看来跟偏执狂是讲不通道理的。展眉无语地咽下话头,低头妥协道:“行,那我就等到对错自明的那一天。”说罢又晃晃脚镣,“我现在内力全无,想跑也跑不远,这脚镣就不必了吧?”
廖业理都不理她。
展眉眨眨眼睛,道:“你不是让我穿上衣服?现在衣服全是湿的,我要去拾柴生火烤干衣服,你这链子就这么点儿长,我怎么找得到足够的树枝生火?”
廖业道:“自己想办法,想不到就不生。”
展眉被噎得一窒,缓了片刻才道:“英雄,我知道你不穿衣服、不吃熟食都没问题,但是我现在没有内力傍身,很不禁折腾的。你不让我生火,我如果因此冻病了就会拖累你的行程,你还要费心照顾我的起居,不然我病死了,谁还给你说那些江、湖、秘、辛?”
她刻意强调了一下最后四个字,廖业沉默片刻,果然松开手中银链,又一抬下颌,向一个方向示意道,“十丈外,树上黄莺,看见了吗?”
聂展眉不明所以,依言寻觅良久,才依稀看到树枝间来回跳跃的一个黄色小点,忙道:“看见了。”心中却隐隐有一丝不妙的预感。
廖业转头从身后树上咬下一小块树皮,唇齿一翻,将树皮翻成尖端向前,噗地一声吹出去,那抹黄色当即跌落下树。
展眉淡定地遥望远方,内心咆哮不已:我靠这不是裘千尺吗!丫怎么又掌握了一门远程攻击技巧啊!这厮是要海陆空全覆盖吗!丫把别人的路都走完了还让别人怎么活!
重点是,她该怎么逃!
廖业淡淡道:“你知我在洞中是如何度日的。你若想跑,我除了不会杀你,别的都做得出来。凭你一己之力,能不能在我没察觉时逃出十丈外,你自己斟酌。”
展眉扶额,半晌道:“英雄你神功盖世,我等蝼蚁自然不敢撼树。”
说罢便将银链缠在腕上,一步一挪地四处捡拾干枯多油的树枝落叶。待她捡了一圈回来,正好看见廖业又咬下一块树皮喷射出去,只听草丛中哗啦一声,一只肥硕的灰兔应声倒地,竟是被对穿了眼睛,死得干脆利落。
廖业向几个方向抬了抬下巴:“捡回来,剥皮。”草丛里除了那只灰兔之外,还躺着两只倒霉的野鸡和一条草蛇,都是被树皮插死的。
展眉嫌恶地皱皱眉,大步跨过那条草蛇,不情不愿地拎着野兔和野鸡回来,从廖业身边捡回自己的短剑,刚要起身离开,廖业又叫她:“等等。”
他略略抬起左臂,向展眉道:“把你的峨眉刺一并带走。”
展眉低头一瞧,却见她之前用的那根峨眉刺仍然原样插在他肋下。峨眉刺上没有血槽,因此创口处并没有血迹,只是四周青了一圈。廖业常年不见阳光,皮肤惨白中隐隐带着一种灰败的死气,仔细看去,连皮下青紫的血管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聂展眉盯着那根峨眉刺瞧了半晌,又看看他颈上勃勃跳动的血管,竟鬼使神差地生出十分的杀意,她想了片刻,突然无声地倒转短剑,令剑尖一点一点地逼向他颈侧。
廖业微微坠肘,毫不在意地用小臂压住短剑,淡淡道:“下次偷袭时,心跳不要得那么快。”又重复,“峨眉刺。”
展眉哼一声,握住峨眉刺猛地拔出。
廖业连哼都没哼,当真是浑不在意似的挥挥手,赶她道:“去剥皮。”
展眉撇撇嘴,起身远远地在篝火边坐下,忍着恶心为猎物剥皮拔毛,划开腹部掏去内脏,削了几根树枝分别穿好,又用火石引燃几片干燥的木屑,用它做引子升起一小堆篝火,再将串好的猎物斜斜地插在火边。
鸡肉易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只野鸡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展眉撕下一只鸡腿,将剩下的部分拿剑尖挑着扔给廖业,这厮竟然就跟海豹似的张嘴接住,叼着几下便吃光了一面,又扬头将剩下的鸡肉向空中一丢,轻轻巧巧地翻了个面,再继续啃食。
野外烧烤没有任何调味,那只野鸡只是闻着诱人而已,咬在嘴里其实颇为无味。廖业却吃得极欢,他将鸡肉啃完之后,又如之前吃鱼那般嘎嘣嘎嘣咬断骨架,一并拢在嘴里咀嚼,最后只吐出几块实在无法下咽的大骨,转向展眉命令道:“还要。”
聂展眉再将第二只烤鸡扔给他,廖业仍是仰头接住,叼着吃光一边,再凌空甩到另一面继续大嚼。
展眉不是第一次见如此,倒也不觉得多么稀奇,然而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对:他如今手脚已经除了镣铐,为什么仍是如此进食?她连忙凝眉向他手上看去,却见廖业脚腕手腕上也都敷着草药糊,看样子,竟是他四肢被铐住的部分也曾有贯穿伤一般。
展眉想象了一下伤口的位置,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他连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
不对,手筋被挑之后十指便废了,若这厮真的被人挑了筋,那他又是怎么掰开拧死她脚上的铁镣的?
正纳罕时,廖业那边又吃完一只鸡,他吐出最后一块大骨,道:“还要。”
展眉将最后那只兔子扔给他,又瞥一眼他的手腕脚腕,起身一边向树后挪动一边解释道:“人有三急。”
廖业咬着兔子:“我看不见,你不必走远。”
展眉一口回绝:“不行!你听觉太好,我没安全感。”在洞里有水声掩护也就罢了,在这儿他连她心跳都听得见,难道要她直播嘘嘘的高清环绕立体声吗?
廖业听了听:“那也不必退得太远。”
展眉急急道:“不行!我除了那个,可能还要……五谷轮回。之前我在洞里一直忍着,所以现在可能会艰难些!……声音会很大!”
廖业倒也不坚持,展眉一退再退,直到走到一处陡坡附近才停下脚步,解衣蹲下,象征性地放了点水。
隔着草丛远远望去,廖业倒仍然在大啖兔肉。
展眉用极慢的动作穿好衣服,保持着蹲姿回头看一眼陡坡。
这陡坡约有十来丈高,坡面极为陡峭,说是悬崖也不为过。坡底的苍松翠柏将地面遮得严严实实,就算这些树木不能挡住廖业的树皮钉,能令他准头稍差也是好的。展眉打定主意,迅速评估一下最佳下落路线,而后深吸一口气,提着银链链纵身跃下陡坡!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展眉虽然内力尽失,身形步法仍在。她借着下落的趋势以峨眉轻功步法稳住身形,在几近六十度的坡面上左右跳跃,不住借势,眼见离坡底越来越近,她后背却突然一紧,回头一看,却见廖业已如跗骨之蛆般贴在她身后,伸手箍住她腰,双膝在坡上用力一推,两人当即不降反升,齐齐向着坡顶冲去。
这一跃之力甚强,二人转眼间离坡顶便只有一丈之遥,待冲势不足时,廖业又是一踢坡面,两人轻轻巧巧地腾空一翻,就此落回坡顶。
廖业将展眉扔在地上,自己顺势盘膝坐下,道:“你若不服,可以再跳一回。”
展眉捂着脸跪坐在地上,半晌才疲惫地开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