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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要去找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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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办公室内,秦月明一脸呆滞的沉痛,喃喃自语:“昊昊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呢,我们家几代人都健康得很……还有,我虽然是单亲爸爸,可是,我还是很精心地照顾着孩子的,从来没用在饮食或是什么方面亏待过孩子……”
朱医生怜悯地说:“遗传只是治病的一个诱因,再生性障碍贫血的诱因很多,诸多药物还有化学中毒,还有一些物理因素,比如电离子和核辐射等都可能导致此病。在我国的发病率为十万分之五、六左右,其中,男性青少年占的比例高于其他人群。”
秦月明心里很难受,倒是听懂了医生的意思,得这种病的人多数不少,一万个人里面就有半个,所以,现在伤心难过或是自怨自艾都没用,关键是要振作起来,配合医生积极治疗。
面对秦月明恨不能将所有的家当都押上只为了救助儿子,同时恨不能跪下给医生磕头的热切目光,朱医生的脸上浮出一抹惭色,说:“你的孩子得的是慢性再生障碍性贫血,相比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要好得多,只要输血和针对性治疗相结合的办法,暂时都不会有生命危险,有些病人甚至能存活十年以上。但是,你孩子的情况又要特殊些,主要是血型特殊。他是B型RH阴性血,凡是RH阴性血都被称为熊猫血,因为罕见,一般人群中是某一型的RH阴性血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三。就连这一次输血,本来我们医院的血库是没有这种血型的,而是通过联网系统在别家医院找到的血源。所以,若是要是你孩子需要长期这样输血的话,就怕找不到那么多……所以,最一劳永逸的治疗方法就是骨髓移植……”
秦月明的脸色随着朱医生的话瞬息万变,听到“一劳永逸”这个词时他的脸瞬时焕发出光彩,忽然想到什么又黯淡了下来,急急忙忙地打断朱医生的话,说:“这个骨髓移植,我知道,其实和输血是一样的。是不是只要血型配得上,就能移植?那我家昊昊的血型一般人特殊,是不是骨髓移植就比一般人要更困难呢?”
朱医生说:“不对,输血和移植骨髓听起来有相似之处,实际上并不相同。骨髓配对的最重要的条件是,人体白细胞抗原,就是HLA,这个HLA必须要相似度很高才能配对,不一定非要血型相同,实际上,现在国际上已经出现过多例血型不同但HLA相似度很高的人,从而可以进行骨髓移植手术。但是,你说对了一点,骨髓配型非常难,一般来说,直系亲属配对的可能性比较大,比如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其中亲生的兄弟姊妹能配对成功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再次者,表亲或者堂亲的兄弟姊妹也可以试试,就是能匹配得几率要小得多了。要是在亲属圈里都不能找到匹配的,那就只能求助红十字会的中华骨髓库区找相近或者比较相近的骨髓配型,但是,你知道,骨髓库这个东西,我国还处在初建的阶段,样本很少,红十字会目前有的样本只有四万分,台湾是二十三万分,而美国则有四百多万分,也就是说,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我国仅仅有四名血液病患者能通过骨髓库配型成功。难啊,实在是太难了,还有些情况特殊的,即便是有台湾或者国外的援助,还是有可能在几十万人的骨髓库中找不到相同或者相似型的,不得已时只能采用相近的骨髓配型,但成功率会下降导致移植失败。而且,抽取骨髓造血干细胞并移植到患者体内的过程比抽血、输血要复杂得多,所花费的时间也很长,同时伴随着移植失败的可能,总之,骨髓配型成功是一件幸运的事。”
秦月明的心像是七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随着医生的话忽喜忽忧。
最后,朱医生一锤定音,先从目前配对可能性最大的秦月明身上
朱医生说:“骨髓移植比输血要难得多,在毫无血缘关系的情况下,一般来说,几十万人当中,才会有一个骨髓分型能匹配得上。而,”朱医生眉头紧攒,说:“而,你的孩子情况有些特殊,要找到匹配的骨髓的难度就更大了,千万分之一都有可能。”
秦月明一下子表情凄惶了起来,哀求地问:“那怎么办呢……我家昊昊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妹,我倒是有个哥哥,不过他还没有孩子,所以,昊昊没有堂兄弟什么的……”
朱医生的眉毛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说:“那样的话,咳咳,先把你自己的配型做了再说,一般来说,亲生母亲或者亲生父亲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配型成功。”
可是,经过HLA配型手术后,经检测,秦月明的骨髓和昊昊的不匹配。
秦月明一下子表情凄惶得像是寒风中的寒号鸟,拉住朱医生苦苦相求:“朱医生……我……只要我能办得到的,都会尽全力……”
朱医生的脸色亦是黯淡,说:“孩子的妈妈呢?他妈妈能配得上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你能设法联系到他吗?”
秦月明面如死灰,最后一咬牙,说:““她……不在这里。”
朱医生心里猜测着这意思,多半是孩子的妈妈已经去世了,这是戳了人家的伤心事,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最后叹气着说:“唉,这下子就难办了,可惜,昊昊又是独生子,没有个兄弟姐妹。”
秦月明不死心地说:“可是,我这这边还有些亲友,昊昊有奶奶,大伯,还有我的一些表亲堂亲的兄弟姊妹,有希望吗?”
朱医生沉吟着说:“一般非血亲的亲属,能配上的可能性很小很小,不过,总比在茫茫人海中搜寻的好,试试吧,你们动员尽量多的亲属来医院验型,总归还是有几分希望吧,可是,若是在自己的亲友中不能配对成功,而要求助骨髓库的话……”朱医生的话没说完,到但是秦月明已经懂了他的意思,言下之意就是“几乎不可能”。
秦月明将家里所有的亲戚都动员了来医院里做检查,有些通情达理的倒是二话不说就来了,有些小肚鸡肠又没啥同情心的不肯来,最后被秦月明千求万央地才来。不管成没成,秦月明都非常周到地款待了亲戚们,什么吃饭住宾馆的都不在话下,最后还贴补了来回的路费。
可惜,忙活了一场是个空,秦家的十余口亲戚中,没有一个人的骨髓分型是和昊昊的相匹配的。
朱医生摇头无奈地说:“那就只能先输血保命了。你再去搜罗一下,看看有没有漏掉的。哦,对了,孩子妈妈不在的话,她应该还有些亲友吧,比如她的兄弟姊妹?”
秦月明默然了一会儿,艰难地回答说:“我试试吧,看能不能联系得上。”
※※※※※
不管在心里如何不甘愿,秦月明还是只能面对现实:儿子昊昊得了很重、很重的病。
秦月明给幼儿园挂了电话,说了昊昊将要休长假在医院调养的事情,却没有说昊昊得了重病的事情,似乎这样,还有一种昊昊肯定会得救会被治好,然后无忧无虑地回到班级和同学中去的感觉。
老师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什么。
比较麻烦的是昊昊的照顾问题,秦月明很想一狠心把工作辞掉,专心专意地照顾昊昊,可是,想到以后的治疗费,秦月明马上打消了这个主意。
不光是不能辞去工作,甚至要去外面再找一份工作才好。
昊昊现在每天都要输血,一天输四百毫升,加上护理费什么的,一天就是两千块钱。可是,说来也奇了,看着血袋中鲜红的血输下去,昊昊本来雪白没有血色的脸就渐渐地带上了孩子特有的红润,而且,也有了活力,在病床上一下子就呆不住了,这里跑那里跑的,完全就是一个健康又聪明的孩子模样,看得秦月明一边心疼输血的医药费一边又咬着牙齿想只要昊昊好,输血就输血吧,再多的医药费也供着。
秦月明虽然工作了几年,可是,拖着一个孩子到底要花费要大得多,再说还要租房子,所以,手边也仅仅只有十多万的积蓄,本来是给昊昊存的教育基金,可惜,一住进医院,医药费,还有请人护理的费用,七七八八地,钱就像流水一般花出去,不过是半个月过去,就花了一大半的积蓄,可是,这节骨眼上哪里敢断开供应?秦月明百般无奈之下,只能求助家里。他给母亲打电话,将昊昊的情况说了说,就算不能借钱,好歹请母亲过来照料一下昊昊,也能省下一点护理费不是吗?
秦月明的母亲上一次听到小儿子说到昊昊的事情的时候就哭得老泪纵横地,当时就说了要留下来照顾昊昊,但是,当时情况不明,病房里又只能留下一名亲属来照料,所以,秦妈妈当时还是走了的,这时候听到秦月明求告,二话不说地连声答应着说:“好,我来,我来。昊昊怎么就得上这么个病呢?我们全家人都没有过得白血病的人啊,怎么会……好了,我不说了,我这里还有几万块钱,反正也用不着,带过来给昊昊治病吧。”
秦月明感激不尽,便说好了第二天去接母亲过来。
原来,秦月明现在是在省城工作,而母亲和大哥则还住在老家,即省城下面的一个地级市。秦月明第二天可以以拜访该市的某客户的名义将公司的车借一辆出来,正好拜访完了客户就去接母亲。
可是,到家接母亲的时候,大哥秦月旬却在家,一脸阴沉沉地,说:“妈这么大把年纪了,你不说让她享点清福,倒是叫她做老妈子去,你这儿子当得亏心不亏心啊?”
秦月明歉然地说:“大哥,现在是特殊情况,妈妈帮我和昊昊这一把,我一辈子都记得,等昊昊好了,将来和我一起孝敬她老人家。”
秦母也说:“是啊是啊,一家人不说二家话。月旬,月明现在有困难,咱们帮他一把,将来你若是有别的困难,月明也会二话不说就帮你的,你忘了当初你爸得尿毒症那会子,若不是月明拿钱回来……”
“结果呢,爸还不是死了?白白花了那么多钱,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还有,要认真说起来,我爸还不是被月明活活气死的?”
秦月旬鼻子里喷气,愤愤地对秦月明说:“得了,你别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孝敬?墙角都给你挖完了,还谈什么孝敬?妈把她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八万块钱都取出来了,说要给你那什么病儿子治病!还说,要是不够的话,还要卖了这房子,真是疯魔了!这是我结婚要用的房子!”
秦母弱弱地扯了一把大儿子的衣袖,说:“少说两句吧,没准儿昊昊的病就治好了呢,那就不用卖房子了。”
秦月明蹙着眉,跨前一步,对大哥说:“我不知道这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叫妈卖房子的,不然,妈回来都没地方住了。钱,我会想办法,妈妈的八万块钱就当我借的吧,以后一定会设法还上,那是妈的养老钱呢,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昧下的。不过,大哥,你的话别说得那么难听,昊昊也是你的亲侄儿!”
秦月旬哼了一声,说:“你这是自作自受!当初我们怎么劝你来着?谁叫你生的?哪有男人生孩子的,我那时候就说了,迟早要出问题,现在看,可不是灵验了吗?要我说,治什么治啊,那破孩子病死了正好,你又没结过婚,这下子一心一意找个女人过日子生孩子,才是正经的活法!”
秦月旬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伴以秦月明的低吼:“你还是不是人啊?不是你儿子,也是你侄儿啊,怎么就能说得出这么没人心的话?”
秦母来拉架,说:“好了好了,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啊。月旬你也太自私了,谁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你不说帮着想想办法,倒是说出那么叫人寒心的话来!”
秦月明被秦母拉出了家门,两母子上了车,秦月明坐在驾驶座上却久久不发动汽车,直至后座上的秦母推他,说:“月明,你怎么了?你哥哥那人,原是有些自私的,你别和他计较。”
秦月明将头埋在方向盘上,肩膀抽动着,想是在哭,急得秦母下了车,绕到驾驶座外的窗户边又是劝又是推地,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将一脸的泪水一把抹去,红着眼睛说:“妈,我不能放弃昊昊。我做不到。”
秦母怜悯地看着他,自己也落下泪来,说:“是,我知道。昊昊是你身下掉下来的肉,唉,但凡当妈的,只要有一丁点希望,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行了,别难过了,难过也不顶事。快开车吧,咱们看昊昊去,别叫孩子等急了。”
秦月明等秦母上了车,一脚油门踩下,风驰电掣般往省城驶去。
到了医院,秦母见了昊昊就喊“小乖乖小心肝”,昊昊也乖巧地喊着奶奶,用小嘴儿咬着奶奶特意带来的好吃的糕点,又端了一个饭盒过来,递到秦母和秦月明的面前,说:“爸爸,今天刘阿姨给我打的饭里有红烧鸡翅,我记得爸爸也爱吃,就叫刘阿姨又去打了两个给爸爸留着。现在,奶奶来了,就奶奶一个爸爸一个吧。”
秦母忙说:“我不要,我牙齿咬不动,都给你爸爸吃吧。”说着,秦母心疼地拉过儿子的手,说:“看,昊昊给你留的,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月明,你这些时候,可累坏了吧,下巴颏这里都尖了……”
秦月明勉强笑了笑,说:“说得我跟那些削了下巴的明星一样。那倒好了,人家做整容手术要花几万几十万呢,我都没做就达到这效果,赚了赚了。”
秦母知道儿子是说在笑话调解气氛,却实在是笑不出来,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望了望病房外的月亮。
一钩残月,泠泠光辉。
有了秦母帮忙,秦月明放心多了,专心在外面跑业务,赚销售提成,每跑成了一笔业务,秦月明的眼前就会出现血红的一片。
那是鲜血,是儿子的命。
有输血的钱,儿子的命就能维持下去。
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维持到为儿子找到能匹配的骨髓的时候,那时儿子就得救了吧。
可是,人的骨髓比血型要复杂得多,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骨髓相同或者八九分相似的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何况昊昊这种极其稀有的血型?而且,就算是找到了,人家愿不愿意捐赠也是个问题。
但是,哪怕是一丁点的希望,秦月明也想要坚持下去。
只是,偶尔,会有护士或是病友会问昊昊:“怎么光是看到你爸爸和你奶奶在为你忙活呢?你妈妈呢?你妈妈在哪里?”
昊昊每次都会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说:“我没有妈妈,我只有爸爸。可能,我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去了吧。”
听话的人往往会自动理解为:原来昊昊的妈妈去世了呀。这一对父子真可怜。
没人注意到每到这时秦月明的脸上就会露出伤痛而茫然的表情。
直到——
同病房的莉莉死了,那个还不到二十岁的,总是笑吟吟的女大学生,总是给昊昊讲着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故事的美丽女孩。她鲜嫩得如同才开放的月季花一般的生命,在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消逝了。
秦月明这才知道,输血并不能留住生命,尽管买来的昂贵的血液每天都注入了病人的体内,使他们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但是,通过输血的手段挽留住的生命其实是借来的,十分脆弱,也许某一天,就像莉莉一样,突然就死了,没有任何征兆。
受了刺激的昊昊发起了高烧,额头热得能烙饼。
吓得秦母和秦月明都一夜未睡,可是,他们除了给孩子喂水喂药的护理之外束手无策,急得秦母都差点病倒了。
秦月明清楚地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就笼罩在昊昊的头顶,越压越低,越压越低……似乎会在一瞬间,将那洁白的病床上的小身体龙卷风一般地攫走。
不可以!昊昊不能那样死去!我绝不允许他死!秦月明翻来覆去几个晚上,思来想去,终于,下了决心。
我要去找他!
过去的种种,是我对不起他。
尽管,早就答应了他的家人,情缘斩断,此生再不见他;尽管,他已经失忆了,不再记得我。
但是,为了昊昊,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