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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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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苏走过去揉揉她的发,多年过去,唯有昆仑山的山灵才能养蓄她的灵魄,使阿壮脱胎换骨,舍去尸身,蜕变成如今真真正正的仙子肇曦。在前世被冰封的天资得以释放,如今的阿壮,褪去天真与稚嫩,迎来属于昆仑继承人的崭新人生。
“娘亲又去捉小雀了么?”
“阿玉她总是顽劣的很,曦儿可不要学着娘亲一起去。”
“是,爹爹不许我去,我就听话不去。”阿壮诡谲莞尔:“若是娘亲求爹爹,爹爹答应了我再去!”
弗苏捏捏她的鼻尖儿,长大了的阿壮,越发跟她的娘亲一个模子。
千日蛊咒之术夺走了阿壮的元神,纵然弗苏与洛玉拼尽一身仙法续全了她的魂魄,也要好好修养个百年才可以。
“曦儿若是闷了,爹爹许你每日去临海结界望一望凡间,但是一定记得,不许跑远了,不许跑得累了,知道么?”
“好!”阿壮欢喜地点点头,靠在廊柱上,怎地又害困了呢……她微微闭上眼眸,渐渐打起盹来。弗苏轻拍着她的肩,兀自微叹一声。阿壮本就胎里不足,因那时洛玉成日担忧弗苏渡劫而疏忽了对腹中孩子的照料。从阿壮复生以来,每日起床不到两个时辰便浑身累的动不得。洛玉不知从何处得来个偏方,要狐鸟的爪子、蛟虾的尾巴一起入汤炖来喝下才能慢慢治愈,遂整日满山遍海的去找。
弗苏默默地将女儿背起回殿,轻轻地语道:“都是爹爹不好,辛苦你们。”
再度醒来已是傍晚,姑姑坐在床侧为阿壮叠着衣裳,见她醒了,笑道:“公主睡足了?仙子她们也回来了呢,说是捉了很多鸟,养在后院,啾啾喳喳的倒也热闹,吵到你了罢。”
“不会,我睡得很好。”阿壮坐起来靠在枕上,其实,她扯了谎,这一觉睡得很不好。梦里又梦见昭桓,梦见他背过身离开,怨念她总是烦琐自己……如今,终于没有人去叨扰他安宁的生活了罢。
现在,也再没有人会记得阿壮了,她落了笑容,好怀念上一世子午宫前的风眠花。
“是沉川神君帮着抓的呢。”姑姑又笑道:“沉川神君一早便来了,有他相助仙子才捕了更多,神君真是厉害,到底是年纪轻,身法麻利。”
“沉川神君……”阿壮想了想,“记得他修习期满已被准奏回天宫去了,怎地今日又回来了?”
姑姑收整好浣洗过的衣衫,又为她备好晚膳时的仙袍乐道:“都说这沉川神君之前是在昆仑境内呆够了,成日嚷嚷要走,弗苏仙尊着实头疼。可是自打咱们回来,大抵是觉得热闹有趣,也就不舍得走了。”
“要去谢谢人家的。”阿壮下床换好仙袍:“因为我的药膳,连人家都麻烦了,委实觉得过意不去。”
“沉川神君也算是仙尊的门生,虽然听闻先前有些不羁,但到底也是心善的好孩子。”姑姑正为她穿戴着外袍,忽地一拍脑门,道:“唉哟我怎地忘了!上一番回东海去报平安,说公主你重生了,海婆她们各个叩拜感激上苍呢,还跟我说,不久之前有位神君去过,问候了公主,我问是哪位神君,她们想了半天,你猜是谁?”
阿壮有些意外:“谁?”
“还能有谁,公主心中最想见的人啊!”
阿壮忽地呆立,昭桓,昭桓去东海找她?
“海婆当时以为公主已过世三年,就告诉了昭桓神君,还说他离开的时候,眼神还十分沉重。想必是觉得妻仙亡故,难免哀神。只是……公主你这一劫为他所赐,身子尚未恢复,还是不要见他为妙,以防又染了那蛊毒的咒。 ”
眸子忽地有些发涩,阿壮忙吸了吸鼻子,揉一揉眼睛笑道:“他是去见与他有过婚约的肇曦公主,他不知道肇曦公主便是被他误伤的阿壮。”
良久,她又苦涩地补道:“他果然不知道……也好,我情愿他是为肇曦而觉得难过,那样的话,阿壮就不会被他放在心上,去烦扰到他。”
明明不会再相见的人,何必再难过呢?阿壮紧紧抿着唇,对着铜镜轻轻拂过锁骨处那道留下的弯月疤痕。一场不会有人记得的暗恋,早早告罄,无须挂牵,永世不遇,随着前世那个唤作阿壮的门生一起深埋在茫茫东海了。
天朗气清,星月斑斑,晚膳特意安排在中殿内的庭院。因沉川捕鸟立了功,席上弗苏准许他不受昆仑戒法,饮酒三杯。
沉川敬酒过后举着酒盏叹道:“徒儿还能在此饮酒,莫不是最大的殊荣了。”
廊道内,阿壮姗姗而行,她满心都在想着方才姑姑所说的那些,此时也无心用膳,更怕在客人面前失仪。姑姑注意到她脸色不佳,心疼道:“公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这才醒来没多久,都怪我告诉你那些,我总怕你……不然我们先回去把汤药喝了,或者我干脆去跟仙尊说明一声,就留在殿中歇息罢。”
“不……总要去谢谢沉川神君,我没事的。”阿壮弯弯眼眉:“难得今夜月色好,我也想在月下跟父君娘亲一道用膳,呼吸新鲜的气息,不想自己永远是个病人,只得看着别人玩的尽兴。”
她的话中颇具一番苦涩,从复生以来,还是极少时光能到院中走走的。体内驻着的昆仑寒气为她延续灵脉才得以醒来,若是接近了日头足的地方,都会眩晕虚弱。弗苏因此严禁她日间出行,仅有几次也只许她坐在云朵之后浅浅地透气。
姑姑点点头,为她紧一紧披风,挽着她行到殿中的天井。尚未待仙童通秉,里面把守不少侍卫,见着阿壮便迎上来行礼道:“请公主回避,昆仑南山失火,仙尊已经赶去了。”
失火?南山孕育昆仑万年的林木,素日有重兵驻守,怎会突地失火?
“火势如何?有没有伤到谁?”
“暂且不知,不过先行去的兵将已经回报说得以控制,内殿无需增援。”
姑姑道:“听闻近日人间诸国旱涝灾祸严重,怕是惊动天灵了。公主,我们且回罢。”
阿壮顿觉无力,道:“我为仙家,却什么都做不得,无论是凡人还是爹娘,这复生之后也只是拖累。”
“是谁说的?”
身后一道爽朗之声惊得阿壮回头,见着一身着水蓝色的悠然仙袍的来者,其随手用一根桃花枝挽束的褐色长发显得更加无拘无虑。
姑姑笑道:“都道沉川仙君最有昔年外祖仙公浮风殿下的风貌,今日见了,着实不假。”
阿壮听着她的话,见着沉川走近了,便恭敬地欠一欠身道:“肇曦见过神君殿下,今日还要多谢神君相助得来的药引。”
“公主客气,举手之劳还需这般挂齿,吾辈惭愧。今日得见公主,气色比以往好了许多,实乃幸矣。”沉川走来自带一阵清新的佛莲花香,笑道:“公主如今恢复了,便是对师父师娘最好的慰藉,公主方才又怎能说自己一无是处呢?”
沉川生的一副傲宇不凡的容颜,加之赤褐色的发丝掩遮,更显神秘儒雅。
“是肇曦妄自菲薄,神君说的是了。”肇曦笑道,望见他腰间的香袋:“神君这佛莲之气悠然怡神,闻来颇觉心脾自得,不似俗香浓烈,实在难得,与神君气度般配无二,让闻着都觉得心神欢怡。”
沉川闻声悦然:“如此在下便于公主是知己了,这佛莲香是家母所制,于我弥足珍贵,若是公主喜欢,下次来时我与公主带些。”
阿壮连连寒暄:“我怎地好意思再求神君如此宝贵之物,且与神君今日第一次交谈,委实失礼了。”
沉川淡笑:“虽然是公主与我第一次交晤,我却早已见过公主多次。只是从前公主病中尚未痊愈,只得隔窗而望罢了。”
阿壮更觉意外,姑姑在一旁乐道:“是了,几次公主睡着,神君还送过亲摘的桃花杏花安命我放在公主床侧呢。”
“果真如此,肇曦更要感激神君挂怀。”
阿壮复又行礼,沉川挥手道:“今日与公主才说了不足几句,公主便谢我多次,看来他日定要常来,公主与我熟络即知,我素来不讲什么客套仪制,只管自己随心就是。今夜得见公主,总算是一解数年之愿,我便告辞,去看看师父那边的情境。”
“是了,神君且慢行,他日再会。”阿壮得体地行过礼,沉川便笑着颔首而去。待他走的远了,阿壮抿唇笑道:“若是仙人都似沉川神君这般容易交道该有多好,只是世间这般潇洒自如之人着实难得了。”
姑姑知晓她话中有话,不作答,只顾自叹一声。阿壮握着她的手道:“如今我也无妨了姑姑,偶尔嘴里念一念罢了,你莫忧烦。”
姑姑自然不会忧烦,只是越发心疼,如今见她重生已然是喜不自胜,看着她心智渐渐成长,也就更加安心。
深夜,洛玉见着后殿仍有灯火熠熠,踱步而来,见着帷幔之后阿壮正一手托腮阅览着什么。侍奉的姑姑伏在她身侧睡得鼾声大作,难得她依旧读的认真。
阿壮抬头见着娘亲,轻轻合上书册,洛玉便示意她去廊子间说说贴己话。
昆仑特有的仙藤萦绕在花窗之间,阿壮步出殿门,见着娘亲正在帮一朵睡着的藤花探出脑袋,好自由生长。
“失火的事,爹爹已经查过了么?已经无碍了么?”阿壮看着娘亲的脸色稍显轻松,心里也就安心些。
“不过是几处地鬼作祟,疑心是近来天灾不断,鬼界也不得安宁,一时看管的松了便叫他们钻了空子。”
“那就好。”阿壮点点头,眉黛之间又有些顾虑和无奈:“只是可怜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究竟是什么天灾?我成日里也不能出门,什么都不知晓。”
洛玉摸摸她的发髻,道:“距昆仑不远有一处小国名曰西江,国主陌废掉了王后公输氏,改立宠妃沈氏为后。公输氏留有一双太子公主,太子月替母报仇刺杀沈氏未遂,被打入天牢。公输一族善蛊咒,知晓后大怒,施法将西江国弄得民不聊生。大抵是那方的死灵也奈何不得,纷纷逃窜出界,几个便落在了南山。”
“那月太子被救出来了么?”
“无从知晓,只道是毒火烧尽了天牢,也不见西江月的踪影,公输氏全族就更为猖虐,下令下月十三日,太子月二十生辰那夜,若西江陌交不出外孙,就火焚全城,灭族才罢。”
“如此,岂非两败俱伤了。”阿壮莫不感叹:“原来世间平民远远有我等料想不到的哀愁,他们七情六欲繁复,有时候也会令人羡慕,可亦有时,自己背负太多,往往走不得几步路就败退。”
洛玉望了她许久,自顾低下头,抚一抚廊上的围栏:“阿壮,娘亲有时很羡慕你,你不比娘亲和外祖母,出世就意味着要还清上一世欠下的情债。你生的平凡,普通,单纯的是仙胎缔结,没有前世的压力,没有今生命定的职责,也许这样也是最好的。自你转世以来,我时常自责先前对你过于苛责。你自小从不跟娘亲撒娇,从来都是恭敬小心,这令我非常难过。娘亲如今不希望你是肩负着什么大任的孩子,惟愿你活的自在逍遥,过最寻常仙家的一生。你爹爹也是如此做想,我们前世受过的劫数,永不希望出现在你的身上。所以,只消你平安活着,我们便无所欲求。阿壮,从现在起,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过你想过的最好的日子,娘亲都会陪在你身边,看着你永世安好。”
那一晚阿壮睡得格外香甜,她安恬枕在娘亲的膝头,唇角弯弯,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