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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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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间戛然停止了起哄喧嚣,有人高呼一声:“难不成是鬼界作乱么?”
紧跟呼应声浪高涨,雪崖弟子们纷纷握起长剑。喧闹的擂台人群四散,皆议论着顺着白光和巨响驾云而去,方才还乱糟糟一片的比武台子顷刻间安宁了。
阿壮随着门生们也跟着跑出校场,在人群间挤来挤去,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只想着幸亏有这声响,那两个假冒高僧的仙子逃遁了罢?或许那声响有人来救她们故意使诈?
假使当真鬼界作乱,方才的声响擎天帝君同高僧们也应当听见了,鬼妖们必定跑不了。阿壮自知本事深浅,这时候还不如给月嵘他们熬几锅热汤等着他们回来驱寒安神,而不是跟着去凑热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凑热闹真的不好的!阿壮一边揉着凑热闹惹来的千日印伤处一边做想。
一路向膳食间跑去,阿壮默默祷告那声响不妨事。熟识的清脆铜铃声拂来,阿壮听闻渐渐停下脚步,惊异地见着对侧的回廊内,昭桓正带着千里英招不慌不忙地向内殿行去。
她呆呆地揉揉眼睛,确认是昭桓不假,也顾不得那英招骇人,迎上去唤道:“师兄!昭桓师兄!”
英招警觉停下来回过脑袋望她一眼,见得是她,晃了晃头收了利爪。昭桓没有回身,只是站定待她追上来。
阿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昭桓师兄!你方才没有听得……听得那声响么?月嵘师兄他们都追过去了,怕是有人来捣乱呢!我一回头你已经不见了,你没有追去看看么?”
见昭桓没有答话,阿壮担忧出事,索性托盘道:“师兄……方才我有事未曾跟大家通秉,我……我在雪崖的一处后苑见着两个女仙子……她们……她们假扮成了今夜来赴宴的高僧,就在她们被推上擂台的时候,那声响就响彻校场了,是我知情不报,万一出了事……我甘愿受罚。”
阿壮垂着头手指绞着衣襟,静待昭桓回应。夜风笼在半山,让人觉得发寒,阿壮默默祈福,希望昭桓不会将她丢下山崖去。
昭桓面若皎月,安宁从容:“你回去寻件厚实的衣裳,我们去冰潭钓鱼。”
“啊?”
良久,阿壮竟从昭桓口中听见这两个字:“钓,钓鱼?”
“冰潭内的寒气,兴许可以助你的气息凝神稳固,日后修习也有益处。”
昭桓不慌不忙地说罢,继续踱步向前,阿壮一时没反应过来,见着千里英招腹下的袋囊中果真探出两支鱼竿,追上问道:“师兄,方才那声响你没有听得么?不打紧的么?还有那两名乔装的女子……怎地你还会有兴致教我钓鱼。”
昭桓的步子没有停过,阿壮心有余悸,微微不悦道:“昭桓师兄,我不与你去钓鱼了。”
那从容不迫的身影总算停顿,旋身,月将他的剪影投在阿壮的眼眸里,黑澈的眼神如墨,眉头轻挑。
“那个……怕月嵘师兄他们都有危险,我没办法这样安闲地去钓鱼,还是等他们无事回来再去好了……我还是先去煮一大锅热汤给大家压惊驱寒。”
阿壮壮着胆子说完,这毕竟是头一次顶撞他。
昭桓又默不作声了,阿壮在心中加油打气,莫怕啊莫怕!虽然眼下你是落他千倍的小小门生,但回到东海,却是与他平起平坐的长公主呢!
喧嚷的声音打破两人之间的肃静。阿壮回过身,见着方才冲出去的师兄弟们正笑盈盈走近。果真是虚惊一场么?阿壮这才松了口气,一回头却对上不甚和蔼的眼眸:“如何?还要去熬汤么?”
“不……看样子是没事呢……昭桓师兄果真是,真是神机妙……”
昭桓未待她拍完马屁就与英招离开,再不理她。
阿壮懊恼的直拍脑袋,昭桓说没事,那当真便是没事了!她还小巫见大巫地逞义气,这下更是糟昭桓嫌弃了。
阿壮迎上去拦着几个门生问道:“如何?方才是什么声响?不打紧了罢?”
那门生摆手乐道:“不过是块年久的山石跌落,碎块打在山腰的连排金钟上,将我们都吓了一跳。”
阿壮跟着松了口气,可怎地就那么巧呢?在那两个女仙子伎俩将被识破之时,山石就突兀的坠了,昭桓的态度还那么轻松……
“高僧们也都没事么?”
“当然没事了,他们都回寝殿歇息,明晨还要赶回西天去。”
阿壮垂头左思右想回到厢房,恍惚中,冒出一个念头将她吓了一跳。如果昭桓一早就识破那两人,方才是他故意助她们脱险的呢?他认得那两个女子么?
她摇摇头,若是这样,那昭桓也定然被识破自己是女儿身,岂不早就被赶下山去了。还是昭桓天生仁慈手软,对待女子格外温柔?
她想不出,现在比这更可怕的是昭桓不理她独自去钓鱼了。阿壮匆匆抓了件斗篷,一路打听着冰潭的方位追上去,都怪自己多心,老老实实养伤就是了,干嘛还去过问别的,反正有昭桓在,一切都没事。
小时候捕鱼捉虾,阿壮总是捉不到,每逢此时娘亲都会笑道:“曦儿去找爹爹呀,有爹爹在,什么都能捉到。”
于是阿壮肉呼呼的小爪子就扯扯爹爹的衣角,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弗苏即使文书繁琐整日,见着女儿的一瞬间也便天晴了,堂堂上神挽起裤腿背着她乐此不疲地捉了一下午的虾蟹。那时有爹爹在什么都是安心的,如今,昭桓也让她有了这样的感觉。阿壮呼了口气,冰潭到了。
冰潭是雪崖弟子们素日练习静心凝气之所,四方结冻,唯有一处活水带着几尾灵鱼生机盎然。阿壮正想着见到昭桓如何化解尴尬,却见着潭洞外昭桓正与三两弟子交谈着什么。
她不好叨扰,待那几个门生走了,才迎上去,鼓起勇气笑道:“师兄。”
“哦?”昭桓回身见她:“不是没办法闲适钓鱼?”
啧啧,位高权重的人都拿捏着人家的过失不放么?阿壮挠挠发髻:“方才我是担心来着……”她抬头对上昭桓的阴眸,憨憨解释:“虽然担心是多余的……”
昭桓瞥一眼地上的鱼竿和篓子,丢下一句“你拎进来”便负手进去了。阿壮自然愿意做苦力,扛着两只金丝鱼竿和鱼篓麻利地跟上。
冰潭内果然触手生冻,银装素裹,若无厚重的斗篷裹身,怕是此刻早已成了块冰砖。阿壮跟着昭桓各自选了一块石头坐定,又学着昭桓的模样开始钓鱼。
倘若真的将两人都冻成冰块,那样也不错吧……
同样的鱼竿跟饵食,昭桓那边已经三四条上钩,阿壮这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昭桓的眸子看着浮漂:“沉思静心,而不是一直盯着我看。”
“啊——喔……”阿壮经他一说才发现自己盯着他望了不知多久了,脸颊迅速烙上彤云,匆忙将头埋进斗篷里。
“钓上来十条你便可以回去歇息了。”
昭桓给了她作业,阿壮委屈地不敢争辩,十条啊,她到现在连个鱼尾巴都不曾看见呢!估计天都大亮她也钓不来。
昭桓早早钓起十尾鱼,也早早将它们又放生潭水中,然后开始冥思打坐。阿壮这边久不见动静,偷偷打了个呵欠,睨他一眼。哼!也不来帮她。哎……叹口气,鱼儿这么不给她面子,天寒地冻的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了打发时间,索性研究起手中鱼竿。
檀木的长竿和金丝绒线,端着一会儿便觉得吃力。手柄上头雕着玄黄大战的图腾,阿壮仔细认着人物和故事,这样两根长鱼竿,定然是非凡的宝贝。
阿壮忽然忆起,昔日她问娘亲为何将她许给昭桓之时,娘亲说——“钱多……”
呃……虽然知晓娘亲是玩笑,但如今看这钓竿,果真觉得昭桓土豪。
不知是因为鱼儿迟迟不上钩,还是因为这寒潭太冷,阿壮越发往斗篷里缩,呼……但是这感觉,寒潭虽清冷,但她与昭桓两人独处钓鱼,还觉得有些暖心呢。
阿壮憨乐着打盹儿,梦里回到东海,跟娘亲说自己的病症痊愈,上下欢乐一片,姑姑嚷着要去催擎天帝君快快提亲。阿壮害羞躲闪,姑姑却追着挠她。
忽地笑醒了,阿壮贪恋着勾着唇角,有些遗憾的缓过神儿来,冷萋萋的冰潭内没了昭桓的身影,一支长竿寂寞的驻留。果真梦境都是虚无缥缈的。昭桓定然是气她睡着了拂袖而去了罢。
阿壮揉揉眼睛,面前可怜的空鱼篓依。她换了食饵,重新打起精神来将钓竿投入潭内。这次阿壮不急不躁,宁心静气,高祖乃是南海蛟龙,区区召唤几尾鱼儿怎会难到她。阿壮偷笑,念了幼时娘亲哄她看跳鱼的诀,果然,鱼儿们顷刻间争先恐后地跳入她的鱼篓之中。
只是才动了这点点真气,肩胛就痛得让她龇牙咧嘴了。哎,为了跟他的差距不算太大,她也是蛮拼的。
阿壮得意洋洋地收好钓竿回偏殿睡觉,今日经历过多,她要好好补眠,还有……红了脸,要将刚才未做完的美梦再请回来。
顺着风眠花香悠哉地回院,庞然大物挡住了她的去路。阿壮被英招堵在院门外,小心脏扑腾扑腾吓得平复了半天呼吸。
英招卧在院门外打盹,见着她来了,并未起身,似有意不放行。阿壮委屈地默念,即使她见过英招一万回,第一万零一次还是会如同现在这般发抖罢。
她故作冷静,掐着大腿:“鱼儿我钓好了,昭桓师兄准许我钓完鱼可以歇息的。”
英招动了动耳朵,身子还是岿然不动。
“你你你到底为何不许我过去……”阿壮实在没有胆量了,她要不要去御膳房找块上好的肥牛肉丢给它?兴许会让她过去呢……还未待她想出对策,朦胧听见隔壁院落昭桓在训斥着什么。
阿壮的直觉素来准确,她横下心再顾不得英招挡路,踮着脚尖绕过它的两只蹄子来到院中。风眠花繁盛遮掩,即使毫无月色也透出玫色的波澜。
英招见她进了院门似很不高兴,跟上来哼哧着不许她再走。
阿壮当真没有再动,隔着院墙上的花窗,她望着恒榕殿外,昭桓背身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地上正跪着两个羸弱女子。
是那两个假扮高僧的女仙子!她们果然是被昭桓救下的么?阿壮一顿,脑海中翻腾着无数念想。那侍女碧斓连连磕头求着什么,身旁的仙子却跪地挺直,嘴唇咬的死紧。
她想过多少次,却恰恰遗落了这个答案。雪崖起风,月影婆娑,树影婆娑,呼呼作响,似不满寂静的夜,总要猖狂着将安宁的日子卷走。
阿壮似被定身咒定住一般,任凭英招如何在她身侧踱来踱去也丝毫未挪动半步。
待英招扯着她的袖摆将她扯回身时,忽地就不闹了,乖乖退了几步,只因见着阿壮的脸颊上已全是泪痕。
泪珠儿颗颗落在手上,又无能为力的落入脚下的泥土。
她听得了,也明白了。
风声再大,方才那紧闭的樱唇的仙子开了口,抬起头望着昭桓,扯出一抹苦笑:“鸣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