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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七八】冰水和 ...

  •   干冷冬夜,门口灯火不停晃动。

      门房窝在小屋里偷偷喝酒,听到外面马蹄声骤停,以为是什么客人来了,忙探出头去看,然所见却吓了他一跳。

      一个高大官人搂着一个娇小官人,黏得可真是好紧哪!可怕可怕,再一看……咦,那娇小官人不是之前出去的那个许侍郎吗?原来传闻竟是真的!

      他留了道门缝,本想喊其他人一道来看,却陡看到王夫南朝这边投过来的目光,瞬时吓得将门闭紧:“吓死我了!”

      旁边的人忙问:“怎么啦?”

      门房说:“看到了一个很凶的鬼!”

      旁边那人哆嗦了一下,转眼酒杯就被对方抢了去:“快让我压压惊!”

      许稷止住了哭,王夫南却仍能感受到那瘦弱身板在发抖。他有料到今日或许不会是什么寻常日子,但到底没想到许稷会哭成这样。上一回情绪失控,大概还是几年前蝗灾闹饥荒,那时她面对人命选择时的无力哀恸,也是这样。

      拜托什么都不要问,只待一会就好。

      王夫南了解她的需求,于是就任她这样站着哭完,手心稳实有力地顺她后背,直到她缓过来、那身体不再颤抖,不再有抽噎,这才松开了双臂。

      许稷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声音低哑道:“谢谢。”

      将眼泪糊满他前胸袍子,自己脸上倒是干干净净,恩,这感谢他心安理得地收下了。王夫南任她抓着自己的手,觉得这样待到何时都没关系。许稷却抬首道:“我很想和你待着,但眼下我得去找叶子祯,为公为私我都怕他出事。”

      她手握得更紧,最后忍不住又伸开双臂紧紧拥抱他,像是借取一些力量。

      “如今坊门都闭了,他应还在这附近。”

      “不。”许稷看向停在对面被解了马的车,“他解了马,手里又有我给他的通行文书,坊门拦不住他。”

      “你回务本坊去找,我去商队住的馆舍看看。”王夫南很快做了安排,“你骑我的马回去,我去武侯铺借匹马就行了。”

      言罢轻哨一声,那马便走到许稷面前。

      许稷有好几年未见这匹白马了,它似乎又老了一些,琥珀色眸子里满是故事。而此时来不及感怀太多,她披上大氅利落地翻身上马,接过王夫南递来的马鞭,一夹马肚就速驰远去。

      风将大氅鼓起来,猎猎作响,她穿行在沉寂将眠的深曲中,像一只展翅的鹰。

      尘土扬起又歇,马蹄声渐远,那身影也愈发小,王夫南心中却涌起感动,比起他,她到底更像卫征啊,孤勇仗义、不轻易示弱、好像什么也不怕。

      她倘若要飞,他一定不会阻拦。

      许稷几乎将务本坊翻了个遍,甚至去了国子监、道观。一一问过,却根本没有叶子祯的踪迹。而王夫南带人将李宅所在的长兴坊巡了一遍,又去平康坊问过馆舍中的人,但都没有叶子祯的下落。

      许稷找得头痛,额角突突跳得厉害。叶子祯在她与李国老争辩过性命与气节孰轻孰重后忽然跑出去,她很担心他会想不开。

      他只要一回李家,仿佛就变回当年那个犯了错的少年。

      这样的少年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来吗?许稷深吸一口气,窜进肺里的空气冷得戳人,她忽然舒展了眉头,翻身上马往长安城东南方向的曲江奔去。

      对,曲江。

      他多少年前就说过这样的丧气话,倘若有一天必须要死的话,就死到曲江去,和满池的淤泥为伴,来年沃养盛开的荷花,那时就没人记得他了。

      马不停蹄赶到曲江时,许稷胸腔都要废了,仿佛塞满了冰碴,一呼一吸之间都好疼。她翻身下马,借着月光四处找,终于在一棵歪柳树旁看到了那匹被叶子祯解下来的马。

      那匹马显是从定极了,沐着月光站姿悠闲,完全不关心将它骑到这来的人去了哪里。许稷笃定了他在这里,却愈发心焦起来——

      不要放弃……

      不要同她母亲一样,为了那该死的气节就轻而易举放弃了自己……

      她沿南岸搜寻,两边、前面,一处都不放过。柳树枯槁枝条乱晃,月光被切割成条,又交错斑驳,她霎时驻足,却见一双黑色皂靴立在岸边,孤零零的像无处可去的魂灵。

      许稷当即脊背发寒,冲过去就往下看,但哪里还有什么人影?水面风平浪静,连涟漪都没有……

      叶子祯……

      许稷心砰砰猛跳,跪地就朝下喊:“叶子祯你不要乱来!快点出来!”

      越喊越急,四下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水中则一点动静也无。

      有人霍地从后面拍了她一下,神经紧绷的许稷吓得差点没跌下去。

      她速起身转头,却见浑身湿淋淋的叶子祯正站在她面前。

      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喜悦,许稷这时眼泪差点掉下来,几次要开口都没能发出声来。

      她觉得肺快要冷碎了,努力想要将砰砰狂跳的心收回来,叶子祯却没出息地哭了出来:“呜呜呜你竟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胡话,知道到这里来找我……嘉嘉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我没有对你好。”许稷见他又哭又抖,沉默着解下身上大氅,上前一步踮脚给他披上。

      叶子祯哭得更猖狂。

      他边哭边说:“我打算一了百了,可跳进去才发觉冬天的水却不够深,连曲江水都欺负我……”

      许稷摸出帕子来递了过去。

      窝囊了一整天的叶子祯这时候可怜极了,但他又觉得身上这件大氅给自己带来了热度与力量,于是止住了哭,看向许稷:“我事情还没有做完,所以还没有到死的时候。答应下来的事,我不会撂挑子的。”

      “蠢货。”许稷见他这模样,太想摇醒他了。

      他可怜巴巴地说:“你能抱抱我吗?”

      “不能。”

      他继续卖可怜:“那你能抓抓我的手吗?”

      许稷义气地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叶子祯已然平静下来,被夜风吹到麻木的脸却变得柔和起来:“你是我表妹对吗?嘉嘉……从嘉,我该早些想到的。”

      他温柔垂眸,长睫毛下一片惭愧,之后又抬眸看向许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代表李家,但还是,对不起。”

      许稷的手被他反握,她低头,却又抬起,哑着声音说:“接受。”

      叶子祯忽觉得心头骤暖。

      原以为世上都是无关紧要的旁人,幸运的是,他还有这样一个面冷心热、义气十足的表妹,好像孤星终于找到了相邻的另一颗,日子也没有那样难过了。

      但许稷忽然低头,拎了那双皂靴扔到他面前,干净利索地破坏了气氛:“不想被冻死就赶紧穿上跟我去慈恩寺。”

      叶子祯赶紧将靴子乖乖穿好,跟着她往附近的慈恩寺去投宿。

      她待他洗漱完毕换上居士袍,便说:“城中还有其他人在找你,我得去知会他们,你好好休息,明日还有正事要做。”言罢她拿过架子上的大氅就要往寮房外走,但却忽然又转过身来,盯住叶子祯:“倘若你再去做傻事,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叶子祯被她盯得发毛,忙摆手说不会了。

      许稷却不太信他,于是放出了大招:“我这个人不嫌淤泥脏,你只要敢去跳曲江,我就一定会将你的遗骸捞上来,扔到粪坑里去,什么化作肥泥沃养荷花这种美事你想都不要想。”

      叶子祯闻言哆嗦了一下,仿佛已经被无情的许稷丢进了粪坑。他觉得好恶心好恶心,正要回驳许稷,许稷已经披上大氅帅气地出门去了。

      他坐下来,拉开了袖子。

      白皙手腕上几条刀疤皆有来历,他觉得痛苦时数次想要了结自己,但如今他改了主意。

      他要死得其所才行。

      长安城没有迎来温暖的阳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场柳絮般的雪。

      许稷从务本坊出来时地上还是干燥的,只有雪满天恣意飞舞,一点寒意也没有。但她仍然拢了拢袖子,想要维持住原有的一点热度。

      她昨晚未能寻到王夫南,正打算骑马去神策军公廨看看。

      可才刚刚拐进天门街,就有马蹄声传来。

      许稷一见是王夫南,忙勒住了缰绳,待王夫南走近后她道:“叶子祯没事了,我过会遣人去慈恩寺将他接回来。”

      她顿了顿:“昨晚辛苦你了。”

      “这么见外做什么?走,带你去吃饭。”王夫南调转马头,径直带她往一处饭庄去。

      这时王相公的马车正从他们身边路过。

      王相公听车夫说“那不是十七郎吗”,于是挑开了帘子,却看到王夫南与许稷一前一后,越行越远。

      絮雪被风拽进车厢内,王相公眸光微敛,放下帘子铺好了膝上的薄毯:“继续往前走吧。”

      另一边许稷追上王夫南,与之并辔而行,又道:“你为何是从皇城内出来的?昨晚难道回公廨了吗?”

      “有点急事,所以连夜回去了。”

      “什么急事?”

      “浙东裴松聚众造反,象山等县被攻。两浙久无战事,官军不经打,浙东观察使征伐无力,只能请求朝廷援助。” 他看着这满目雪花,冷静地开口,“不知这场火会烧到哪里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七八】冰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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