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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七五】璞玉质 ...

  •   许稷押完注,并叮嘱太乐丞不要忘了往簿子里添上她这一注,低头又将白布抹抹平,慢吞吞地走了。

      一众人呆愣了一下,太乐丞最先反应过来,登时翻开簿子最前边一页,举起笔来就要改自己的押注,一群人反应过来连忙阻拦——

      “不能这样啊!太乐丞怎么能只改自己的呢,快把某的也改了,还有曹书吏的,快快快,押大将简直亏死,失策啊!”

      “一边去,谁让你不早点押许侍郎,现在怎么能改呢!买定离手知道吗?都像你们这么搞还赌个屁啊!”

      一番闹哄哄之下,太乐丞从人群中猫腰挤出来,幞头也掉落在地,只能顶着一头散发迎风哀叹:“世风日下,上下不明哪,以貌取人果然是不对的!”

      这边还在吵吵闹闹,那边许稷已从西门口走回度支。

      她刚到门口,就见一名小内侍急急忙忙冲进了隔壁盐铁司。

      原本风平浪静的盐铁司瞬时沸腾,那内侍骂骂咧咧,最后扭头问:“怎会不在?今日又不是旬休!他告假了吗?”

      盐铁司一众官吏支支吾吾——

      “不、不知道。”

      “那、那个……其实陈盐铁使已两天没来了……”

      “是诶,压了一堆判卷,到现在还没有处理呢。”

      内侍听一众人说完,大叹不妙,朝那正在扫地的小吏吼道:“快去将你们长官喊来!就说陛下要见他!”

      小吏吓得丢了扫帚,赶紧奔出门往自家长官家去。

      他一路死赶,穿过含光门到长安县,在陈琦家门口下了驴,抬手就是一通敲门,可敲得手都疼了就是没人理他。

      他贴上去从那门缝往里看,里面却是一个走动的人也没有。

      耳朵贴上去仔细听听,连个呼吸声都没有!小吏觉着其中有鬼,这时恰有一老妪走过,他便问:“知道这家人往哪里去了吗?”

      那老妪说:“好像是搬走了,连夜走的,本家的老母死了吧,不是死了爷娘就要守孝三年吗?应是回家守孝去了。”

      “哦哦。”小吏不明就里,赶紧骑上驴回去汇报。

      可没想到,他一本正经对那内侍说陈琦丧母回去守孝时,内侍直接甩了他个嘴巴子:“放屁!陈盐铁使家的爷娘七八年前就死光了,他本家哪还有什么至亲!”

      小吏吓得气都不敢出,直到那内侍气势嚣张地出了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内侍前脚走,盐铁司内一片冷寂,别说抱怨了,连议论也不敢有——

      从内侍的态度来看,陈琦必然犯了事。不过素来脾性懦弱、对宦官低头哈腰没什么气节的陈盐铁使又怎么会和阉党对着干呢?费解。

      隔壁许稷闻得盐铁司动静消停下去,立刻就起身去往御史台。

      练绘刚从政事堂回来,在路上恰好碰到许稷。

      省了寒暄直入主题,练绘边走边道:“陈琦还没走,但家眷已离京,他本人则在观望,不过所有证据都指向他,对他那种胆小怕事的人来说,能避开这麻烦自然是上选,他很快会发现这观望除了徒增危险并无意义。况且这件事,本质上构成不了什么罪名,阉党没有明着治他的理由,他只要离开京城,就没什么事了。”

      他一口气说完,驻足停下,宽阔的景风门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许稷点点头,练绘又道:“按照相公指示,已安排了人盯着陈琦。他想翻出什么浪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是我担心……”

      担心做了这么一场大戏,到头来还是无用功。

      费尽心机让地方盐监院罢除月进、让陈琦这个无用的家伙滚蛋,或许可以因此获得一两个月的高盐利回报。但如今官宦把控枢密院,内呈外宣、出纳王命,阉党想要恢复月进,其实并不难……

      “我正为此事而来。”许稷伸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低着头道,“对盐监院来说,进奉或是交国库,并没太大差别,他们在意的只是能不能继续待在盐场牟利。阉党能威胁他们,我们为何不能?盐场腐败乃大罪,只要抓出来,罢职是没跑的。所以说,服就继续罢进奉,不服就让地方监察御史出面查,必然一查一个准。”

      她说得不无道理,然练绘却直截了当回绝道:“监察御史势单力薄,孤身去撞盐监院,无异以卵击石。我不能送下属去送死。”

      “不见得。河南盐监院已换成了自己人,东南盐场更是温和派,监察御史不可能连这些都做不到。”

      “只要东南?”

      “光靠东南养边军就绰绰有余,目前能将东南盐铁茶利抓过来就足够了。”与宦官争利只能慢慢来,倘若太急躁,阉党的反击也会越厉害,她觉得朝臣目前并没有可以吞掉阉党的气势。

      所以,能争一点是一点,太冒进了或许会适得其反。

      “同赵相公说过了吗?”

      “倘若必要,你可再与相公商量一番。”许稷很谨慎地说完,又补了一句,“如果行之有效,改日请你吃饭。”

      她言罢就要回去,练绘却喊住她:“你与十七郎……”

      “没什么好揣测的。”她转过身来,“如你所想。”

      许稷坦荡说完,就往东回了度支。

      皇城内的阳光静如水,隔着一道夹城内的宫城此时却涌动着不安。

      中书省及尚书省一众朝臣、东西枢密使(也是宦官)、马承元和小皇帝,在延英殿内对峙。

      许稷同样在列。

      枢密使无非是质问小皇帝为何要擅作主张下制令,而小皇帝怯懦懦地开口:“因为陈爱卿说,内库已囤了许多钱,但边军却吃不饱穿不暖的,才总是打败仗。他说朕不该问底下要太多进奉,朕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

      他机智地举出例子来:“朕每天都吃一点点,用的也不铺张,宫人的吃穿用度肯定也不可能比朕还好,所以宫内的开支一定很少的。既然宫内不需要那么大的开□□么内库果真是不需要很多钱的,要那么多进奉做什么呢?”

      “陛下,宫中支用不过是内库开支的小头,平日里陛下对神策军的别敕给赐才是大头,更别说还有寺观建筑、佛道施舍等等支用了。况且内库也是左右藏库的后备库,别忘了先帝在时,可从内库拨给过许多军费!”东院枢密使道。

      “这么麻烦啊……”小皇帝声音低下去,“那、能少给些赏赐吗?反正平日也没有缺他们的俸……至于寺观建筑、佛道施舍,朕不信那些呢,不能少支一点吗?还有既然已经有延资库了,为什么还要再设个后备库呢?军费从延资库支不就好了吗,朕听说延资库前阵子将度支和户部的积欠都要回去了呢,现在应是很有钱吧……”

      小皇帝语气姿态柔柔弱弱,说的却全是朝臣要说的重点。

      东西枢密使气得要命,马承元平日里到底在干什么?难道没有将史书拿出来教小皇帝念吗?史上那么多朝臣篡权篡位的例子,小皇帝竟没觉得朝臣不可信?!

      “陛下这样想真是太天真任性了,这些支用都是内库惯例,陛下难道要违背先帝创下的制度吗?”东院枢密使又道。

      “可是……”小皇帝无辜又困惑地看向马承元,“马常侍说,内库是朕的啊,朕想怎样就怎样。难道不是的吗?”

      马承元已察觉到了不好的苗头,前阵子他太疏忽了,放任小皇帝和朝臣往来太多,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小皇帝这一问,弄得枢密使只能无理取闹道:“陛下还是小孩子,哪能全由着陛下的性子来!”

      “郑枢密这话是在质疑陛下的权威吗?”一紫袍老臣道,“君臣有别,岂可这样说话?”

      小皇帝却说:“不不,郑枢密说的也对。朕是小孩子,故而要时常听一听大家的想法才能行事,不能妄断。往后朕想做什么,都会与众卿好好商量的,不会再像这次一样了。”

      他示弱示错,却委婉表达了要与朝臣们沟通的想法,分明是想踢开内呈外宣的东西枢密院。

      朝臣接道:“陛下这次下制令虽欠商量,但目的却是好的。”充分肯定了罢除盐利月进的措施后,又说:“只是盐铁司不可无长官,陈盐铁使既然跑了,总要有人接替。”

      “他跑了呀?”小皇帝作惊讶状,“好可惜哦,他下盲棋好厉害的……”

      “不若让度支许侍郎兼盐铁使吧!”又一老臣说道。

      “不行不行!”小皇帝看向许稷,故意坚定地说,“许侍郎原本就好忙,倘若再兼盐铁使,岂不是更没空与朕下棋了!陈爱卿已经跑了,许侍郎再没空和朕下棋,朕会没事可做的!”

      “陛下,眼下朝中真没什么人可用了,就让许侍郎暂时代领盐铁事务罢。”老臣道。

      “不会吧?”他转过头又看一眼马承元,“马常侍……”

      在大事决策上,他仍寻求马承元的许可,便是充分给阉党脸面。马承元沉吟片刻,却说:“不过是暂领盐铁事务,这种事陛下自己不能做主吗?”

      “朕、朕做主吗?”小皇帝矛盾地皱起了眉头,“朕本心里是不想的,可是……”

      许稷垂着头一声不吭,因她知道小皇帝下一句肯定是:“哦,那就暂辛苦许爱卿了。”

      一个“暂”字是很微妙的,“代”领更微妙。

      许稷就算主盐铁事务,却并不是真正的盐铁使,宦官想换掉她就不难;再加上马承元不想让她以下棋的名义与小皇帝有太多接触,就干脆让她去忙。

      最重要的是,马承元并不觉得她有什么本事,仍觉得她不过是外廷老臣的一颗小卒子,构不成太大威胁。

      小皇帝允了这请求后,唉声叹气满脸不高兴,像小孩子丢了个玩伴,纯真自然。

      待许稷谢完恩,他有点不耐烦地说:“就这样吧,朕有点想去睡觉了。”

      东、西枢密使还想说上一二,却被马承元给瞪了回去。而一众朝臣也纷纷告退,离了延英殿。

      赵相公领头走在前面,许稷低头行在他身侧。

      晒了一天太阳的白玉阶似乎没有平日里那么阴冷,赵相公神采里难得有笑意:“璞玉之质,可造之材。真是没想到。”

      许稷知他所指是谁,于是接口道:“请相公务必保全陛下。”

      赵相公迟疑了片刻,最终在走下白玉台阶后,迎着暮光道:“从嘉啊……你还是太单纯了。”

      长安城又迎来了黄昏,街鼓声咚咚咚,叶子祯拿了字条行在务本坊的巷子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许稷的破屋子。

      他在那门口探了探,正嘀咕“宁可住这种破屋也不要我的金叶子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时,忽有人很谨慎地在他身后开口:“九叔吗?”

      叶子祯身子瞬时僵住,李茂茂犹犹豫豫绕到了他跟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七五】璞玉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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