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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六七】女儿身 ...

  •   王夫南这封信辗转至许稷手中时,孙波不幸遇害的消息也传到了西京。

      说是那日忽有一群穿着魏博军衣甲的人冲进盐监院府邸,孙波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成了刀下鬼。其家财也被“魏博军”掠夺一空,据说翻出来有万万钱,光银器就有数千件,豪奢景况令人瞠目结舌。

      这笔巨财不知去向,因随之而来的消息是魏博被荡平、魏博军解散,所以此财或许是被魏博军内部瓜分掉了?鬼才知道。

      孙波暴亡,肇事者又是魏博军,阉党就算有所怀疑也只能吃哑巴亏。还没来得及暗地里动作弥补损失,外廷已经抢先一步置了自己的爪牙,直截了当夺了盐铁财利,转眼进奉就少了。

      与此同时,河北的战事也将近尾声。

      因河南三镇共同出兵河北,又有右神策军打主力,鏖战将近三月后,魏博等镇相继平定。消息一传到西京,许稷就火速将手伸到了河北,上奏要求河北诸镇纳两税、按律行盐法。

      她这样做无可厚非,因按常理来说,藩镇向中央申官吏、纳两税、并行盐法,即是归顺中央的标志①。既然河北眼下被荡平,理所应当要恢复两税及榷盐法。

      先前一些藩镇之所以平了又乱,就是因为手握的兵权财权太大。从源头上控制财权,会不会有用呢?

      许稷决定一试,于是上奏至政事堂,却只得了“天真”两字评价。

      “你前脚要求纳两税、行盐法,他转眼就会置店收税抢茶盐之利,有用吗?”

      “藩镇说一句支用不足就能废掉你这个想法,你会要钱他不会哭穷么?”

      “想些有用的法子来吧,这有什么用。”

      紫袍老臣说话直接,一点情面也不留。

      许稷却说:“下官以为即便没用也要做,纳两税及行盐法皆是朝廷的基本原则与立场。倘若连这点也不申明,诸镇在争夺财利上只会更加放肆。”

      她顿了顿:“下官深知中央与地方之财权争夺并非一朝一夕至此,也知不可能一招制胜,但因为困难就放弃原则,下官认为不妥。”

      于是重申道:“下官恳请朝廷要求诸镇纳两税、行盐法。他若设店,朝廷就罢店;若增税盐钱,就罢地方率税——既有张良计,自有过墙梯,对策总有拆解的办法。”

      她做派非常强势,丝毫不怕与人为敌。从削减两京诸司的预算,到如今积极对抗地方争夺财利,她态度一贯如此。

      是因为贪财吗?可她住贫屋吃公厨,也没有牟取私利的动作。这样单纯的一腔热血,透着孤勇的可怕执着,反而让人看不穿。

      “许侍郎太年轻了,许多事不是你立志去做就可以做成的,此事暂到此为止罢。”

      尚书省右仆射最终给了她一个否定的答复,许稷沉默不言,一直弓着的脊背缓慢挺直,最终握着自己的折子退了出去。

      她或许是太天真了,以为什么都能解决。但朝堂关系哪有那么泾渭分明,政事堂明面上应是与地方夺利的一方,但政事堂中与地方势力就没有牵扯吗?

      政事堂决策效率之低下,这半年来她深有体会。

      小小内堂,实在牵扯了太多外部关系与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正因为此,几乎每一个征求意见的讨论,才会变成拉锯战。

      而她一个立场不明的户部侍郎,是被排除在外的。

      风愈发冷冽,如今正是秋税收纳时,她没太多工夫与政事堂死磕,于是转而回了度支。然刚到尚书省门口,却有个小仆挡了她的去路。

      他道:“我家郎君请许侍郎晚上去府里一聚。”

      许稷迅速认出他来:“有要紧事吗?”

      小仆点点头:“是很要紧的事。”

      “不能在公衙谈吗?我晚上要忙到很晚。”

      “郎君说了,侍郎忙到何时他便等到何时。”小仆说完一躬身,“某已转达完了。”说罢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许稷思来想去,实在猜不到练绘找她有什么要紧事,况因为千缨的关系,她应尽量远离练府才是。这一番纠结,至傍晚下直时分也没有个头绪。她又坐了一个时辰,听得承天门鼓声一下一下响起来,最终收拾了案上判卷,套上棉袍离开了度支。

      天色已黑,她骑驴抵达崇义坊早过了酉时。她很久不来崇义坊,路过王宅时仍看到外面亮满的灯笼,似乎什么都未变。

      她低头继续前行,至练宅立有小仆出来迎接。进到堂屋,练绘已在候着,酒菜也都备好。

      许稷入席,并祝练绘迁官之喜。

      这是练绘升任御史中丞后,她头一次单独见他。

      练绘面上却并无喜色,淡淡道谢,随即开门见山:“请你来,是有两件事。”

      “请说。”

      “先吃饭罢。”他沉默举箸,许稷便也不客气。

      吃到一半,忽有孩子跑了进来。

      许稷偏头,却闻得千缨的声音:“阿爷在会客,不能去哪!”

      樱娘倏地止住步子,见她阿爷的确有客在,淘气笑笑,一转身就撞进了千缨怀里。千缨抬首,看到许稷,愣了一下,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抱着樱娘带上门退了出去。

      许稷放下了筷子。

      练绘亦停箸,给她斟了一杯酒。

      一只猫从走廊里蹑足而过。

      笨蛋千缨悄悄站在门外偷听,却不知廊下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在了门纸上。

      许稷仍看着那门,练绘亦看了一眼。

      “我听说你之前打算严控公廨本,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可有什么想法?”练绘开口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许稷转回头,敛敛神回道:“有一些,不过某想听一听练中丞的立场。”

      “公廨本出借,原是为应付诸司职俸及日常开支,但如今高利出借已成诸司敛财的手段,伤民无益,应当废止。”练绘毫不避讳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早在沂州时,针对公廨本高利出借一事,这两人就有过联手。如今一个是户部侍郎,一个是御史中丞,大环境换成京师,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州,而是两京诸司,又能否再次联手呢?

      同样的鹰派作风、冷面脾气,按说该气味相投一拍即合,但许稷今日兴致却不太高。

      她说:“从眼下状况来说,完全废止公廨本是不可能的。倘若完全废止,诸司开支的负担又会重新落到户部、度支头上。而眼下户部除陌、职田钱还不够支付京官俸禄,所以……我不支持完全废止。”

      站在天下百姓和帝国长治久安的角度,废止是有必要的;而站在户部度支的角度,废止公廨本只会徒增负担,一点好处也没有。

      不过她话锋突转:“完全废止虽不可行,但严控出借利率防止高利伤民,御史台却有可能做到。”

      “说说看。”

      “百年前公廨本出借为何没有猖獗到如今地步?因出借利率有限额,一旦高出此限额,就严惩法办。那么道理很简单,想要控制就将这条线重新拉上来,逮住违制者,严惩重罚即可。”她不咸不淡说完,补了一句,“余下就要看御史台有没有足够魄力了。”

      她将难题重新踢给了练绘,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今日似乎有些沮丧。”练绘直截了当地指出来,“是因为河北的事吗?”

      “是。”许稷不太确定,“也不是。”

      她的确为河北的事苦恼,朝廷如今不肯表明财政立场,以后烦的却是收不到钱的度支;而她苦恼的又不仅仅于此,入度支以来,她上下左右都要应付,能做的实事却不多,这是她的困局。

      “不妨说来听听。”练绘试图开解她。

      不过她却抬起头,淡淡地回:“没有什么要紧事。”

      练绘听出了她极重的戒防心。

      他忽道:“倘若这里坐的是十七郎呢?你会倾倒苦水吗?”

      “什么意思?”原本有些沮丧的许稷瞬时眸光微敛,恢复了一贯警觉。

      “你与十七郎——”练绘给出洞穿一切的御史表情,正要接着说下去,门却忽被敲响。

      “什么事?”

      门外小仆道:“有位度支的郎君来了。”

      许稷霍地起身,推开门只见度支一个吏佐站在外面。

      那吏佐一躬身,也不说自己是怎么找到这的,只速报道:“延资库②连夜到度支收归积欠来了!说倘若不补就要拿秋税去填!”

      许稷转头对练绘作个揖:“告辞。”

      言罢看看两边,哪里还有千缨的影子?

      度支出此大事,不能耽搁,她遂速去牵驴。

      然她还没走到马厩时,忽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猛地拽进黑暗中。

      “是我!”千缨声音里透着紧迫与急促。

      “千缨?”许稷一愣。

      千缨双手抓住她小臂,努力稳了稳情绪:“有件事你得知道。”

      “怎么了?”

      “前日我喝多了,似乎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千缨紧张得手都发冷,“他好像知道你是女儿身了……”

      许稷深吸一口气,难怪方才千缨一直在偷听,难怪练绘最后要提十七郎。今日喊她来,所谓的要紧事,指的是她女扮男装之事吗?

      “你别慌。”许稷反握住她手臂,顿了顿:“度支有点事,我得回去。你不要怕,没事的,我不要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六七】女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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