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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五】枕边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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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风凉,到底比不过温暖和煦的春风令人沉醉。
许稷警觉意识到气氛不对,顿时步子往后一收,脱离了他的控制范围。她眉眼略弯,回复他“脸为何这么烫”的问题:“十七郎方才靠某那么近,某被你熏热了而已。”
坦率直接,也不避讳。
许稷说着敛了笑意,认真道:“以后请不要无节制地供酒给千缨喝,她自制力有欠,哪怕给十坛子她都能喝下,对身体不好。”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某会生气。”
这是她首次对王夫南坦率表达自己的感受,不管是因靠太近紧张尴尬、还是因千缨醉酒之事感到生气。
但王夫南却背了手毫不在意地说:“妹夫真是活得无趣啊。”
许稷站在安全地带回驳道:“某偏爱有节制并且可控的活法,至于趣味,某生来便没觉得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处。”
已经二十八岁的王夫南可不这样认为,他上前一把揪过许稷,毫不费力地拖着她就要往东边廊庑走!
许稷官袍被拽,不由质问抵抗:“干么抓我!”
王夫南手陡然一松,笑道:“没有啊。”
许稷黑了黑脸,正正衣冠:“请大帅注意言行。”
言辞举止一派御史模样,也不知哪学来的。
不过她身为朝廷任命的录事参军,的确手掌纠举大权,算是半个御史。为免被她抓了把柄,王夫南顿时改了策略,一本正经问:“请问许参军,上官喊下官喝酒可算是违律吗?”
许稷脑子转得飞快:“不算违律,但倘若下官不想喝上官也不得逼迫。”
“那是你自己定的规矩罢?我从没读过这一条。”
“……”
许稷顿时哑口无言,王夫南伸长手一勾,大大方方揽过她肩头:“你方才也没有吃饱,再吃一顿又能如何?”
许稷深知敌我力量悬殊,最终识趣地随他去了小厅。
小厅面朝庭院,两边矮窗支起,长案设于厅中央,下铺蔺草席,有软垫可坐故而不冷。许稷在他对面坐下来用饭,只顾着低头吃,酒几乎沾也不沾。
在高密三年,她极少饮酒,怕随时会有事,不敢有所松懈。出了高密,这习惯也保留了下来,若非必要则不沾酒。但这样一直紧绷着,她已经回不去在长安时的自在与惬意了。
王夫南看得出她心中有事,也不逼她喝酒,轻叩桌面,屏风后便响起了琵琶声。
琵琶声乍响,似将心弦拨。
许稷惊了惊,那声音又低了下去,柔柔转转腻了一阵,又铮铮起来,急促过后戛然而止,没了音。
许稷回过神,低头吃了两口饭,那屏风后便又响起乐声。
之后接连弹了好几曲,就在许稷吃尽碗中最后一口饭时,屏风后走出来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许稷赶紧放下饭碗,朝那女子看过去。
那女子朝她一笑:“参军可还要听旁的吗?”
许稷摇头。
女子便又看向王夫南:“大帅呢?”
声音柔柔,很是好听;眼眉笑如弯月,面目看着十分可亲。
许稷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却听王夫南说:“不用了,你回去罢。”
那女子脸上有淡淡失望,却仍是抱琵琶一弯腰:“奴告退了。”
许稷见她离去,不由自主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毫不在意地说:“那位娘子似乎很想留下来,大帅为什么不留?”
“留下来做什么?彻夜弹琵琶给你听吗?”
“若在长安城,肯出平康坊至宅中弹奏,自然就是希望留下来。方才那娘子望向大帅的目光中尽是倾慕向往,如此解语花做不得枕边人吗?”
不论长安还是地方,狎妓完全是再正常不过的社会风气,就连正房夫人也会给夫君安排家妓,且反而会被称赞贤德。
然王夫南瞥她一眼:“那不过是新兴士族放浪不羁的习气,王家是礼法旧门,没有这等爱好。”他说着饮一口酒:“何况我枕边应另有他人,解语花再美也不合心意。”
说这话时他径直看向许稷,目光真挚毫无遮掩:“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是有了婚约便不会乱来的人。”
他所指婚约,自然就是那门荒唐的娃娃亲,而枕边人,则是许稷无疑。
许稷听着指尖发烫,闷闷饮了一口酒:“那婚约不作数。”
“怎么不作数?”王夫南盯住她不放,“你阿爷答应下来,且我阿爷也认可了。若不是他眼下在岭南实在太远,我倒是可以领你见见他。”
“胡说什么?”许稷皱眉。
“我二十八了,家中却无一人逼我娶妻。”王夫南给她倒满酒,“因我阿爷说,卫将军的女儿兴许还活着,容我三十岁之前等她。”
许稷闻言心滞,却又端起酒杯饮了一口:“三十岁之后呢?”
王夫南闭口不答。
这答案太显而易见了,他是嫡房长子,不可能为了一个连生死与否都不确定的人孤独终身。哪怕是为了王家嫡房的血脉考虑,最终他也要接受家庭的安排娶妻生子。
“三十岁之后,这婚约便无效了是吗?”许稷搁下酒杯,“那十七郎就再等三年吧,到时候自会有合适的枕边人。”
王夫南顿觉胸中一阵闷痛,许稷这话实在太堵人了。若他不理解她,大约气气就过去了;可他偏偏十分理解她,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番话。
他们之间或许不存在什么天大的误会,但就是难到一起,他行一步,她退一步。他往前走得越是急切,她退得也更快。
他不能逼她,纵然她心中也存了几分情思。
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的滔滔江河,不仅仅是千缨,还有各自的理想与抱负。
为区区个人情义而放弃这一切,似乎是不大可能的。
念至此,王夫南非常难过。
他抬起头,复看向许稷,壮着酒胆卑微又真挚地进行首次告白:
“我甘愿成为你的秋晨之露。”
许稷看着他,目光几乎未移开。她又壮饮了一杯酒,薄情寡义地说:“秋晨之露?见光就消失殆尽?十七郎难道是想做我的地下情人吗?”
一字一句,悉数挑开,不给半点面子。
“方才还嘲笑新兴士族作风放荡不羁,眼下就开口要做情人,十七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许稷越说越觉得自己刻薄,但她只能将这张脸撕破,“下官虽不是什么礼法旧门出身,但眼下一点也不想学同僚们找情人。”
她搁下杯子起了身,却因太激动的缘故一时没站稳。
她晃了晃,侧过身要出门,走两步,又说:“都是酒话,今夜过去,请十七郎当做什么都未发生。”
说完话她整个人都发冷,全然不知最后怎么走到了客房,又怎么挨着千缨睡下。
千缨喝多了酒浑身热烫,许稷挨着她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想亲近,却又无法伸手,心中隐约萌发的情思最终被她自己搬起来的一块大石毫不留情地压了下去。她紧按住那大石,却能感受到这努力压制下的血脉搏动,愈动愈疼,愈是无奈。
自我的斗争比起与他人斗来,难上百倍。
她不知自己会在这条路上迷失还是及时归返,失控感让她感到痛苦。
千缨睡着睡着咕哝了一声,转过身面对着她继续睡。许稷叹口气,冰冷的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这边尚有人可温暖,而另一边,就当真是寒衾孤枕。
王夫南辗转反侧,最后坐起来,只能见地上凉凉月光。于是最终还是拎了酒至堂前,对着寂寞月色,将夜风下酒,饮了个干净。
许稷今晚断了他最后一条路,将他堵在深深暗曲中,不得他再前一步,也不会再伸过手来。
醉酒是极好的慰藉,秋风入酒,将思绪都搅得混沌,就不再觉得难眠。
睡着后似乎做了长梦,道路崎岖蜿蜒,无休无止,不知最终要走去哪里。
温度渐渐冷下去,至半夜最冷,之后又缓慢回升,直到太阳初露了脸。王夫南在堂前廊庑中醒来,睁开眼浑身都疼,遂又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时,一个小人正站在他面前歪着脑袋看他。
另有一双算不得干净的皂靴出现在视线中,靴子的主人不耐烦地皱皱眉:“我不想弹劾你,所以快点起来。”
王夫南迅速坐起来,抬首即见练绘那一张万年不变的冷脸。
练绘低头看他一眼,又对身旁那软乎乎的小女孩道:“樱娘,快喊人。”
三岁小儿还没法站得太稳,软绵绵像团粉肉,看着十分可怕。她听练绘吩咐完便赶紧上前一步,仿佛要扑进王夫南怀里,稚声稚气地唤道:“伯伯……”
王夫南赶紧往后退一步,惊道:“你女儿吗?”
“暂且算是吧。”练绘仍旧不耐烦,“你不能起来吗?衣冠不整躺在使府堂屋廊下,成何体统?”说着还甚是嫌弃地挥挥手:“一身酒气!”
王夫南已彻底醒神,起身拍拍衣裳,樱娘却笑嘻嘻地抱住了他的小腿。
王夫南脸一僵,练绘也懒得管:“我连夜赶来,请先给我朝食吃吧,樱娘也饿了。”
软绵绵的樱娘拨浪鼓似的拼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