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三八】赌六博 ...
-
制令宣读完毕,王夫南俯身朝许稷伸了手。
那只手干净,稳当又有力。
“高密军交给你了。”他平静开口,红色抹额之下,是舒展开来的眉眼。
“下官定竭力。”许稷有阵子没见他了,此时莫名觉得有几分陌生,遂没抓他的手借力,兀自起了身。
王夫南收回手站直身体,姿态保持着同僚之间的疏离。
天色将黯,春风微凉,一旁的陈珦开口说:“县廨公厨已略备饮食,恳请大帅赏光。”王夫南闻言颔首,一众人便哗啦啦散开来又回公廨去。
许稷也要走,王夫南却拽住她,莫名其妙往她手里塞了块饴糖。
许稷看他一眼,又瞧瞧两边,见无人关注这边,低头瞥了瞥包在外面的糯米糖纸,不禁蹙了眉。
“先吃一块尝尝味道,还有很多。”王夫南闲步走在她身后,“你阿兄说你爱吃,便做了许多托我带来。另外,你阿兄家年初时得了一个小郎君,你做叔叔了。不,是姑母。”
许稷回头看他一眼,王夫南脸色却是无谓:“周围没人才这样讲。”
许稷不喜欢他拿男女身份说事,但长兄长嫂得子,倒是值得高兴的事。只是这么大的事,许山连封信都不写,倒让外人来转述,令她有些郁闷。
阿兄那时不还嘲笑过王夫南怕蛇吗,二人关系怎么就突然热络了起来?真是贼怪。
一干人等到了县廨吃吃喝喝,基本算是开心。这顿接风洗尘的宴席虽很是一般,但对于清苦惯了的高密县官县吏们而言,已经算是不错的福利。
许稷是个抠门抠得很到位的县官,县廨不会克扣口粮,却也不会让人饱暖过头。总之抠得恰到好处,没法让人说什么不是。
因宴席不算太丰盛,几坛酒饮完就差不多告终了。
王夫南自然是往驿所住宿,许稷领着几位县官站在门口送他,客套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就不再挽留。
见王夫南坐车远去,站在许稷身后的主簿终于松口气:“总算走啦,某可以回家给小儿过生辰了。”
“主簿快去吧。”许稷说,又看向其他人,“时候不早,诸君都散了吧。”于是除宿直官吏外,其余人等各自道了别就纷纷散去。
许稷从县廨出来,径直往家去。
因提前打过招呼,千缨一早就吃了晚饭,这时正与前来玩乐的陈珦妻子赌六博①玩。
“姊姊晚些回去没事吗?”
“今日七郎值宿,在家也是没趣。”陈妻掷采移棋,忽然眸色一亮。
“哎——我的鱼。”千缨见她的枭吃了鱼,又得两筹,而自己的明显落了下风,便有些着急。
陈妻却岔开话题,说:“吃了上回那药,你月信可是来了?”
“诶说到这个,倒是真灵哪。”千缨说着掷采,又问道:“姊姊兄长当真是神医,就是不知有什么法子可以治三郎的白头发吗?”
“明府少年白头,确实看着心酸,我寻机会替你问问罢!”
陈妻一口应下,千缨连连致谢,也不管什么输赢了。
恰这时,庶仆在外道:“明府回来啦!”
千缨起身惊道:“竟这么早就回来了,姊姊快收起来,若被三郎瞧见要骂的!”
陈妻万没想到许稷不准千缨赌博,遂手忙脚乱收拾起来。
许稷到门口时,陈妻已将东西都塞进了包袱里。
可许稷还是瞥见了地上的一根博箸,千缨与陈妻也都瞧见了,陈妻大叹不好,可许稷却往后退一步,放下了帘子,拱手道:“庶仆未说有客至此,许某唐突了。”
陈妻松口气,趁她低头时将那根博箸塞进匣子,起了身道:“既然明府回来了,奴这就告辞了。”
许稷退到一旁,陈妻拎着匣子往外走,又回头与千缨使了个眼色,便与庶仆一道回去了。
待陈妻走后,许稷重新打起帘子进屋,千缨一脸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什么都没做。”
“哦?”
“你干什么这样阴阳怪气哦,好像很怀疑我似的。”千缨将手背在身后,心里有鬼地说。
许稷不拆穿她,反是走到卧柜前将落灰很久的博具拿了出来。
千缨惊:“这是做什么?”
“赌六博。”
破天荒了,破天荒了。千缨想,许稷可是素来很反对赌博的。
“疏胜于堵,既然你这样爱赌,我便教你领会其中门道,懂了门道你便会觉得没甚意思不想玩了。”
“你简直太坏!我不想知道其中门道!等等——”她惊,“门道?不是靠运气吗?”
“掷采当然有门道。”
“你居然——”千缨万万没想到许稷原是个中高手,深觉被骗,“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就这件了,这件说完就没了。”许稷张口便是胡话。
“骗子!”
她这边刚嚷完,窗子口忽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县官赌博,抓现形。”说罢,那身影闪至门口,撩起帘子长腿一迈,就大方走了进来。
千缨看清来人瞪圆眼:“你干么到我家来!”
王夫南道:“驿所无趣,所以到这来,有什么不对吗?”他二话没说将手中包袱放下:“顺带送东西。”
许稷瞥一眼那包袱,知里面定是许山托王夫南带来的山货和饴糖,遂道谢接过。
千缨不高兴,但看在许稷的份上,去抬起头对王夫南道:“不若我们来赌一局?”
许稷让开,由得王夫南与千缨赌六博,自己则卷了册书挨着矮窗读。
千缨一会骂“可恶”,一会又嚷“你的散怎可以从这里走啊不要耍赖啊”,一会又扭头告状“三郎他欺负我”,再一会哀嚎“我的鱼又被吃掉了”,总之永远落于下风。
连输几局,千缨就要变成穷光蛋。虽然赌的不是真金白银,但她心中总是忿忿气不过。外面报更声咄咄响,千缨不高兴地扭头看出去,春日夜风已经不冷了,吹进来甚至有些宜人。
王夫南朝她伸过手,手心朝上。
千缨说:“做甚?我没有钱!”
“给你解气。”
“诶?”千缨想,这是送上来给她打吗?
她正要动手打,矮窗那边却飘来声音:“千缨别上当。”
“为什么?”
“你打他的手,你也会疼啊。”许稷翻过一页书,心不在焉地提醒说。
“是哦!”千缨恍然大悟,决定不用手打,遂抓过博箸,朝王夫南手心打过去。王夫南未缩手,任她连打几下,手心霎时红了一片,眉头却没皱一下。
千缨到底不是心肠冷硬之辈,打了几下就收了手,丢掉博箸说:“没劲,不打了。”
王夫南收回手:“十八娘可是解气了?”
“才没有呢。”千缨毫无底气地说。
王夫南又起身出门,拎了一坛酒进来:“请你喝剑南烧春,解气吗?”
千缨已有一年未喝过烧春,内心斗争一番,最终起身去拿了碗,毫无原则地回说:“有点解气了。”又喊许稷:“三郎也来喝酒哪。”
“不喝了,你们喝吧。”许稷又翻过去一页书,单手支颐对着灯台继续往下读。
春风伴酒,香气袭人,读书似也要醉。
那边兄妹二人难得冰释前嫌地坐在一起饮酒,偶尔拌嘴却也有笑声,春夜温柔得一塌糊涂。
许稷看书看得入了迷,忽然回神,朝那边看去,却见烛火摇曳,灯苗快燃到底,而那兄妹二人也喝得晕晕乎乎,想必一坛剑南烧春早已见了底。
她搁下书,走上前收拾了博具,又将喝得脸发烫脑子发晕的千缨拖起来:“千缨啊,不能再喝了,睡觉吧。”
千缨迷迷糊糊睁开眼,忽然笑起来,两手抬起,捧住许稷略发凉的脸,含含糊糊道:“三郎啊,那个人很坏的你要当心他。”
“恩,我知道。”许稷只想着将她带回房,连连应道,“我知道他很坏,但太晚了,回去休息好不好?”
千缨点点头,将全部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许稷没她那么大力气,吃力扶她回了房,将她安置好后退出来,又往堂屋去。
王夫南倚靠门框席地而坐,双眼微阖,呼吸里都带着酒气。
许稷走到他面前:“大帅该回去了罢。”又改口:“十七郎该回去了罢?”
对方却恍若未闻继续睡。
许稷深吸一口气,俯身要拉他起来。可双手才刚搭上他的肩,他的手却霍地抬起,反抓住她双臂,力气大得甚至吓到许稷。
“十七郎——”
王夫南上身忽往前倾,许稷一个不稳便跌坐在地,后背却被他稳稳托住。
他收紧臂,头也往前倾,离许稷的脸不过一寸距离。
许稷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只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甘冽酒气与他紫服上的木头香,以及愈发逼近的炽烈气息。
庭院里已偶有虫鸣声,静得简直出奇,许稷甚至听到自己可怕的心跳声。
正愣怔之际,他额头忽抵上来,鼻尖也与她交错相碰,唇与唇之间更只剩下了一分的距离,几近相贴。
堂屋的灯悄然熄灭,王夫南睁开了眼。
喝多了这样的借口,只能用一次。
愿这一次,此生无憾。
他托住许稷后背的手上移,轻启唇,俯身低头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