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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五】灞桥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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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缨一大早忙疯了。
许稷告身下来之前,她一直慢悠悠慢悠悠,以为自己能在两三天内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长安去往下一站驿所,可没料拖到最后一刻,才发现要准备的东西多了去,简直令人发狂。
不说别的,单论穿这一项就够千缨昏头。平日里总觉着没什么可穿戴,但真正收拾起柜子来,便发现要带的东西太多了。
像她春夏穿的单衫、单裙、单裈,秋冬时的褙子、夹袴、袄子,日常鞋履袜袋,还有些算是拿得出手的首饰、义髻等等;
以及像许稷日常穿的汗衫、袴裈、长袖、袄子、袍衫、幞头、革带、靴子袜袋,还有特殊场合穿的公服等等……一点点收拾妥当存进箱子,便耗去了许多时间。
许稷在比部做最后的交接,遂不能回家帮忙,韦氏与千缨二人都全无出远门的经验,便只能摸索着扛起大任。
“阿娘你还记得四伯母以前是如何收拾的吗?”
“似乎是写了张单子,将要带的都写下来,再一件件收拾存箱,这样便不会错漏。等到了任所,翻找起来也方便。”
“阿娘如何到现在才说哪,全乱了……诶我脑子真是不够用,三郎回来得说我了。”
“千缨哪别急,与其这样乱下去,不如现在停下来先理一理……”
母女二人正议论如何收拾才得法,看热闹的也恰好路过。
家里都知道五房的女婿制科登第,连擢三阶,看起来似乎是要高就去了,且五房这两日动静也大,四处走动着借东西,连老夫人那都被要去了三个箱子!
一行人在庭院外议论时,千缨三伯母蔡氏却狠狠瞪了一眼,脸色难看地冷冷开口:“去密州哪算得上是什么高就,至于高兴成这样!”
自十九郎王武平出了贪赃之事被徒后,蔡氏便刻薄得要命,甚至连虚情假意的伪装都抛开了。
她说这话时,其他人纷纷看了过去,她家庶仆便在一旁添油加醋,压着声音道:“看五房那高兴的模样,好似府里只有他家要外迁升官似的。”
蔡氏神情寡淡,眸光中是难抑的恶毒:“我倒要看看能得意到何时,密州那是什么地方?就算淄青眼下吐出来了,可没准哪天就一口吞回去,看他家到那时还笑得出来否!”
“原是这样啊,那看来不是升官,是要去送死哪。”实际上什么都不明白只会跟着主人附和的庶仆如是说道。
“胡说什么呢?!”
乍然响起一男声。
蔡氏扭头去看,只见是王光敏,便笑:“是不是胡说你心中有数,高着嗓门有什么没用。”
王光敏自我劝慰说不要与女子计较,可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许稷登第这事让他最近心情大好,也使他终于能抬得起头来与人说“制科可是百里挑一,我王某人的女婿登第制科啦,且是连擢三阶,青年才俊可堪重用啊!”云云,但面前这蔡氏却口出不逊,连她家区区庶仆竟然都诅咒许稷去死,真是过分,过分也!
他怒目瞪蔡氏:“我家三郎可碍着你们家什么事了?十九郎被抓进去难不成还是我家三郎的错了?他指使十九郎去贪赃了吗?没有!影都没有的事,偏偏要将污水都往我家三郎身上泼,且还处处给千缨和三郎找不痛快!小肚鸡肠成这副模样,十九郎出来了恐怕都要觉着丢人!”
他骂得直白又狠,全没有半点风度与涵养,本质上却又真的是在护犊子。
蔡氏气得直瞪眼。
只那不懂事庶仆要替她出头,竟是说道:“当真全无影子的事便不会有人说道了,许三郎若当真行得端正,还怕说不成?如此气急败坏便是……”
“你闭嘴!哪轮到你说话?”
若不是站的远了些,王光敏恐是一脚就上去了。
蔡氏更怒,那庶仆还未及反应,便听得“啪——”地一声,继而就是耳边嗡嗡鸣声,像是将要聋了一般。
蔡氏这巴掌打得极狠,几将气全撒在了庶仆身上,一扯衣裳扭头就走了。
看热闹的渐渐散去,王光敏则扬眉吐气般迈进了家门。好运来啦,他家的好运就要来啦!
可就在王光敏兴高采烈、甚至破天荒帮着女儿收拾行李之际,身处比部公房的许稷却忧虑起一些事来。
密、海、沂三州的州县计帐刚送至比部,许稷便先看了密州计帐。高密,甚至整个密州的财政状况都很不乐观。这些年密州赋税收入锐减,而开支却如黄河流水,再不巧碰上天灾,便更是雪上加霜。
县令乃亲民之官,与身居比部任直官有着天壤之别。
在比部看到的计帐不过是数字,等她人真的到了高密,所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数字,大到百姓生计,小到公廨支出,处处都是具体的问题……她能够胜任吗?
合上计帐,许稷眉头过了许久才舒展开来。
时辰不早,该走了。
她起身收拾案上柜中的东西,那边吕主簿忽冲到食橱旁,抱住她的食盒哀嚎道:“从嘉啊!你若走了我便再也没杂馃子吃了,你将食盒给我留下吧……里面还剩一个呢。”
许稷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又转回头,淡淡地说:“吕主簿请拿去吧。”
吕主簿莫名觉得有些心酸。他是看着许稷从比部一步步走上来的,也见识了这两个多月里各种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对许稷忽然连擢三阶这件事,他至今仍是做了场春秋大梦的感觉——
好像许稷明日还是会来到这地方,会在那角落里窝上一整日,连饭也忘记吃。
可她的柜子分明已经清空,案上也只剩了一把算筹和些许簿子。
许稷背起书箱,手按在算筹与簿子上,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终究是埋头走出了公房。
迎面就是熟悉的拐角,斜对着礼部南院,几扇矮窗半掩着,里面坐着爱抱怨的礼部官员们,嘀嘀咕咕个不停,好像永远也没完。
销了进出门籍,骑着马从朱雀门出,哒哒哒的马蹄声响在天门街上,许稷回头一看——
这一别,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啦!
千缨到底没能有条不紊地将行李都收拾妥当,临出门前还拔腿跑回家中,摸索摸索又揣了一只包袱出来。
许稷问起来她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万一半途月事来了怎么办?我就又回去拿纸!”又说:“唉你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不来月事,难道你其实是男儿身只是天阉了不成……”
许稷倏地伸手捂住她的嘴,拖着她绕到前面与王光敏及韦氏行礼道别。韦氏只有这一个女儿,见她如今要随夫君外出赴任,心中既是欣慰,又是舍不得,不禁要掉眼泪。
王光敏倒是昂着脑袋一贯的“混不好就别回来”的势利眼做派,但心底里却比谁都要高兴,他皱眉头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快走,驿所的人就要等得不耐烦了!还在这里磨叽!”
许稷携千缨一起再俯身深拜过之后,这才双双登上马车,直往灞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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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一路行,风景一路变。
千缨看着外面感叹道:“我长这样大还没有离开过长安,真不知那里会是什么样子。”期待之中似乎又有些隐隐担忧:“会不会吃不惯哪?早知应该带些……”
隐忧的话还没说完,千缨眼前忽然一亮,指了不远处就嚷道:“你看那是谁!”
许稷循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素来闲散的家伙正骑着马停在灞桥上等着呢。
“他来做什么呀?”
“想必是送人吧。”
“送谁呀?”
“不知道,反正不是送我。”许稷口是心非地说。
她遂也不让马车停下,哒哒哒地继续前行,可最终还是被王夫南给拦下了。
千缨扭头对看书的许稷道:“他好像当真是来送我们的,他存的什么心哪?”
“不知道。”许稷翻过去一页书,车板子忽被人拍响了,她抬头一瞧,正是王夫南。许稷看他一眼,他言简意赅地说:“出来。”
千缨觉得他二人之间气氛不对。
许稷低咳一声,对千缨说:“你在车上等我一会。”便猫腰下了车。
千缨扒拉在车窗口往外看,王夫南将她的头扭到一边:“男人之间有要紧事说,你把头转过去。”
千缨哼了一声,不稀罕地偏过头:“谁要看!我才懒得看!”
灞桥上迎来送往之人渐渐多起来,王许二人行至桥边,离那车驾已有十几步远,许稷站定,一脸严肃地问:“十七郎可有事?”
王夫南将手一伸,掌心朝上,显然是讨要。
“做什么?”
“给你的项坠呢?”
“什么项坠?”
“信物啊!”
“你给过我吗?有何人可作证?或有其他凭证?”许稷一脸正经,却又满嘴无赖话。
王夫南无计可施:“那说好的婚约呢?”
许稷循循善诱:“十七郎,你我都这样大了,不要天真了。与小孩子的约定能算数吗?你当时好歹应该让卫将军白纸黑字写下来啊。”
简直无赖,无赖!
王夫南深吸一口气,决定暂不与她计较,遂又从兜里抽出一根细柳条来,那柳条竟是快要抽芽——
隐隐的墨绿色凸在粗褐色的皮子外面,是勃发的生命力。
许稷扫了一圈附近的柳树,贸一看都还是灰败之色,全无抽芽迹象。
“哪找来的?”
“你不要管。”
“不说我便不要。”
“不就灞桥上随便折的吗?我还有事,先走了。”王夫南不由分说将柳条往她怀里一塞,扭头就走,许稷却是上前一步抓住了他手臂。
王夫南错愕,趴在车窗口一直盯着这边看的千缨也是错愕。
千缨拍窗哀嚎,他们两个不对劲!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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