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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一】闻鹤唳 ...

  •   正月没过完,长安城倏忽热了两天,如此异象可谓不祥也……

      所以说,尚书省一团糟也不能怪人了,只怨老天作怪。礼部侍郎哀叹一口气,走进公廨瞪了一眼正在偷懒的张令史:“干什么呢?看毛看!快干活,这些全部封好!哎——练御史!”

      一见练绘,他立刻换了脸色,挪着身子过去笑眯眯道:“练御史亲自来盯着哪?”

      “不然呢?”练绘道,“等得了拖拉病的礼部突然变成急性子吗?”

      “练御史说话这么直接简直太伤人了!要知道礼部眼下多得是老弱病残,都快成病所了!且新来的又都不会做事,那要怎么办嘛!”

      练绘索性没再理他,他盯着张令史及吏卒封完制科答卷,终于松了口气。若无意外,制科算是告一段落,而许稷那份激进的直谏科答卷也不会再被翻出来了。

      那日与宰辅共同审议判卷取舍及等第时,赵相公问及许稷,练绘也只是递上许稷另一科的策文,并说:“下官认为许稷之才太专,当下并不宜委以重任。且他目前也不宜留京,相公若打算存此羽翼,不如将其迁至远处县邑为县令,是为缓兵之计。”

      然赵相公却又问及另一科答卷,练绘则说:“许稷直谏科策文直指阉党,遂不可留。”

      赵相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练绘,仿佛能看透他,却偏偏不拆穿,反是顺了他的意思道:“他出个什么头?阉党若瞧见那策文他还有活路吗?真是个蠢货子,让礼部一并封存吧,别给人看见了。”

      自此,除考策官外,便再无人见过许稷直谏科的策文。

      而许稷也以文经邦国科登第,判为第四等。虽是第四等,但也不是什么差等第,毕竟第一、第二等这些年从来都是空置着不授人,所以第三等才算得上是最高等,而第四等怎么说也算是荣耀及第了,更何况,登第者算来算去不过才十五人,可谓是百里挑一。

      不过在迁官告身下来之前,许稷仍是比部直官,就得继续撞这大钟。

      年初的比部并不比年终时的比部要清闲。举国州府,据手实①与乡、县计帐为基础所编制的年度州计帐已经完成,计帐史已纷纷赶至西京,将州计帐送至比部勾检。

      各州计史来去匆匆络绎不绝,势要踏破比部门槛。

      比部官员则不得不埋首于种类繁复的勾帐、勾征帐、现在帐、利润帐中痛不欲生。

      可恶的是,不仅要在五月前将天下计帐勾检完毕送到户部,同时还要准备八月都帐②申到度支,以此来编制支用国用计划。

      头晕眼花的吕主簿抱帐一边哀嚎,一边将许稷带来的杂馃子往嘴里塞,含混不清地说:“这日子没有头哪!”

      是没有头也,但这般循环往复,恰如人体之血液,容不得错漏,更必不可少。

      财政,恰是庞大又精密的帝国系统之血脉,此一乱,则天下大乱。

      可如今这血已不大纯净了。许稷合上手中一本勾帐,抬头看了一眼外边,冬末春初的雨便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天色渐黯,承天门上的鼓声即将敲响,许稷便匆忙收拾了书匣,与上官打了招呼,顶了斗笠就往尚书省马厩跑。

      马拴在最里边,她低着头匆匆往前走时,听得俩兵部官员嘀咕——

      “听说淄青要以子为质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那李斯道是怕朝廷转而征讨淄青,都遣使奉表了,说是求着朝廷允许他长子入京当人质呢!”

      “那献地朝廷也是真的咯?”

      “密、沂、海三州全部归还,这是在讨好朝廷哪!啧啧李斯道这个促狭的胆小鬼哦!”

      “那朝廷会派谁去宣慰哪?”

      “嘘……不要说。轮得到你去吗?又轮得到我去吗?跟你我无关就不要胡乱议论啦……”

      许稷听着直摇头,这群家伙不过是觉得李斯道为人狡诈恐会出尔反尔,所以觉得这宣慰使的活是九死一生的倒霉活计罢了。

      滴滴答答的雨声伴着马嘶声迎接暮色降临,俩庶仆蹭蹭蹭跑来挂灯,许稷则去解拴马绳。

      她顺了顺马鬃,牵了缰绳正要往外走,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偏头一看,骤然认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她反应过来倏地转回头,以最快速度翻身上马背,连斗笠都没戴就策马朝安上门狂奔而去也!

      俩庶仆吓了一跳——

      “那白马郎君好过分!突然跑出去了吓死个人!记下是谁了吗!举告他!”

      “对对对举告!”

      而同样目睹了许稷夺路仓皇而逃的某位王姓都尉,正站在廊下沉默不语。

      王夫南今日恰好至兵部有事,牵马时便瞧见许稷心不在焉地走过来,而她于不小心看到他后,便惊弓之鸟一般,罔顾外面这冷雨,飞也似的挟马跑了。

      有本事一直逃!看你逃到什么时候!

      王夫南寡着脸戴好斗笠,亦是策马往安上门去。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四五天,长安城内一片泥泞,每日往返皇城,白马都快成泥马。许稷实在心疼,趁这日太阳露了个小脸,中午时便拎了桶水到马厩去洗马。

      可她才刚洗了一半,吏部李令史便匆匆忙忙跑了来,气喘吁吁道:“哎呀你怎么还在这?快去吏部啦,有要紧事,快快快!”

      许稷被他再三催促,不得已搁下手中活计,擦了擦手便随他往吏部去。

      只进了吏部院子,她便瞧见好些上回考制科的人,有些上了年纪,有些意气风发正年轻,一个个都待在廊庑下,沐着惨淡日光,似等着什么大事宣布。

      许稷反应过来,知道这便是要宣登第授官了。

      诶,她什么记性,连这都忘了!

      她这几日忙昏了脑袋,上面又有比部郎中催着她好好交接,以防止告身一下来她就直接跑了,到时候哭天喊娘都没用。

      登第十五人等了好一阵子,脚都站麻了。

      就在其中一人想要席地而坐歇歇时,胖胖的裴尚书从里边公房走了出来。他站直了扫一圈廊下,目光从许稷脸上掠过,又低头轻咳一声,廊下便安静得连只鸟飞过都听得见。

      裴尚书侧身从漆案上取过制书来,摊开宣道:“朕思得贤隽,标明四科……”啰嗦了一阵终于进入正题:“直言极谏科第三等人庞燕、第四等人魏仁松、李雍、第四次等人……文经邦国科第三等人陈元锡、第四等人崔志柏、许稷……”

      一口气宣完,诸登第举子跪谢圣恩,之后又分别由吏卒一一带入公房内予以授官。如铨选一样,吏部授官尤其是高第登科者,都先会询其志愿,再作决定。而到了许稷,却仿佛已没得选,裴尚书看她一眼,不冷不热道:“许稷,拟授你河州枹罕县令一职,可有异议?”

      河州?许稷短暂蹙了下眉。

      裴尚书看在眼里,暗叹不懂赵相公的意思,为何非要将许稷扔去那么个鬼地方?户少人杂地差,是个十足下等县,县令品阶不过从七品下,完全不能与中县、甚至与赤畿县相比。

      待遇差也就算了,关键是沙州与西戎关系一直很紧张,战事不断实在不太平,去那地方做官,真是九死一生。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许稷竟没有提出异议。

      裴尚书干咳一声:“那便暂且如此,你先停了比部之事,往南衙去吧。”

      许稷一愣:“南衙?”

      “喔喔,是这样。”裴尚书解释道,“于边远县邑任职,多有凶险,朝廷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人才怎能轻易折于边地?故令出任边远县邑之举子,往南衙习些防身逃命之术。”

      许稷算是听明白了,这分明就是“朝廷虽然丢你们出去,但不是要你们傻乎乎送死的,文官别瞎跑战场和人硬拼,该逃就逃,该躲就躲,留着小命回来再战”的意思嘛!

      边县竟是不太平到这个地步了,许稷想,难怪勾检时所见官员的赈恤费越来越多,竟是此缘故。

      可是不对!许稷机警问道:“请问是往南衙哪里?”

      “哦哦,李令史会带诸举子过去。不过尔等需得通过南衙考核,方能领取告身任职,知道了吗?”

      许稷连连称喏,再拜之后便先退下了。

      次日一早,许稷与吕主簿交接了手上活计,便奔赴吏部集合。

      李令史站在廊庑下一边打哈欠,一边默数着举子人头,待人齐了便道:“请诸位打起精神来,应对完南衙考核,便能领得告身赴任啦!”

      “考个什么呀,射箭吗?”

      “不吧,应是考跑得快不快。”

      “那某怎么办?某腿短是要吃亏!”

      “不会考那个的,定是教授些旁门左道,譬如——暗器!”

      “去去去,南衙好歹也是正规军!”

      许稷默不作声听众人一路议论,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李令史将一众举子领到校场,一火长跑了来,许稷竟是觉得他有些脸熟。那火长同样也瞥了一眼许稷,又慌忙跑了回去。

      李令史嘀咕一声“都尉这是要干毛啊”,便转过头对叽叽喳喳的举子道:“莫说话莫说话,诸君请稍候。”他说着往台阶上一站,那火长又匆匆跑了来,指了许稷与李令史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李令史听着皱眉,转过身便朝许稷走去,又抓了抓额角,凑过去低声问道:“许三郎,你与王都尉有什么过节吗?他说不教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二一】闻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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