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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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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广的书房内,精致的镏金熏笼里还温着几块沉香,沉香的上方铺了香木的碎屑和灰烬,再上一层则撒着红色粉色白色的花瓣和香草,让沉郁清雅的冷香中夹着缕缕花儿的芬芳。
茶也很香。这个茶是和两种香花共同蒸制而成,茶中找不到一丝花瓣,因为那甜美的香味已经渗入到茶叶子中。
只,这样的精致柔细拿来招待武人,似又有些不太谐调。
李群逸一身便装、冠服挺括,端正地坐在主客席上,喝茶说话问候彬彬有礼、无可挑剔。但直到一碗茶汤去掉大半时,他始终未道明来意。
如果婉儿没记错,她幼时遇见李群逸的时候,他才二十岁刚出头、不过是名六品都尉。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他身上的刚毅气质尚在,但已多了权臣特有的精明圆滑和狡黠。好吧,既然她是在私人书房里见他,那么就由她开口好了。
“李将军,应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她没称呼他国公,这声将军多少带着戏噱的味道。
“霍王殿下只受了轻伤,这是他的亲兵直接告诉我的。因此昭容不必为奏报中的夸大其词而惊吓。”
婉儿手中的茶碗重重地搁到几上。她已经惊吓了!这些自以为很英勇的男人们,即使挨了刀中了箭,只要不是缺条胳臂或是少只眼睛,都说是轻伤。
“就说你不要惊吓。殿下只肩上划伤,五天没有骑马而已。”李群逸轻轻笑着。
好吧!他说是小事情就是小事情,某位殿下那里她自会找他的麻烦。“那好,除了殿下的那点小伤,还有何‘小’事?”
李群逸不语。
好吧,她猜。“是后宫选秀的事吗?我记得没有国公之女入列。”
“……是贵妃她们,”磨蹭了半晌,李群逸终于开口,“要把我的四姑娘选入宫。”
“那,封号呢?”
“听说是才人。”
婉儿也学他的淡笑,“放心,在宫里,贵妃还做不了主。”
其实宫里做主的,始终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皇帝。
连皇后也不是。
***
“陛下见过李家四姑娘吗?”婉儿手中的朱砂笔停下时随口问道。
“哪个李家?”皇帝正在细看已经编纂好前朝实录。果然,先帝即使不曾违反规矩看史官的记录,那些记录仍然挑不出毛病。现在经过高昭容婉儿的朱笔,更加完美无缺……她从来就是不是史官的优秀史官。
“安国公的四姑娘,本来不在入宫的名单上,贵妃娘娘指名要添进名单里。”
皇帝抬头看她,然后皱起眉。
“微臣窃以为,后宫争宠争到前朝,有些麻烦。”她才不管不顾,直接点贵妃的名。也好让众多女人们所共有的、唯一的那个丈夫明白,后宫不仅是他的后院,还是整个朝廷的后院。
“那就不要进宫。”皇帝非常干脆,“麻烦越少越好。”
每天早朝的时间,婉儿并不去紫宸殿前殿,而是在东殿中监看修史。她完全没有如实记录帝王言行的家训,当然可以修饰乃至删节……随手将一张纸扔入炉火中、看着它燃成灰烬。至于写的人是否会泣血则不是她关心的事。
秋风凉了,需要多点些暖火,是不?
皇后大概对她经常能见到皇帝颇为不满,早就想知道她是在办公务还是在与皇帝纠缠不清,特地在一天早朝、皇帝在前殿议事的时候“拜访”了婉儿所占据的东殿。那天她正好一身紫服玄冠、在聚精会神地写扉页前序——连皇帝都不会在这一丝差错也不能有的时分打搅,当然伺候的太监们只能挤眉弄眼、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声,就怕像前一个随意通报的倒霉鬼那样被婉儿下令活活打死。待到她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指间沾了不少朱砂,极小心地吹干朱墨后才发现:皇后娘娘正尴尬地站在殿门口……从那以后,皇后只说她的好话。
在近冬的时节里,李维满面征尘地回京复命。
他带回了上万士兵的骨灰,三百多个吐蕃贵族俘虏,以及朝廷渴望了两年的捷报。
青海大捷。
皇帝对司徒湜抱持全然支持的态度,所有的非议不满都被压下或是驳回。因为他看准司徒湜不是个无能的外戚,而是名从不认输的大将。
如今这员大将在付出巨大的物力和人员牺牲之后,带回来百里宽的疆土和数万俘虏——很多人主张将俘虏全部杀死,以祭奠那些阵亡的英魂,但司徒湜又一次与众人的意愿相违:他上书要求将这些活人送去河北、草地和辽东开垦荒地,和戍边的军民一样,交税纳粮服役。
而皇帝支持他的意见。
婉儿当然更加支持了,何必杀那些已经被带离那片剽悍土地的人呢,用来开垦土地、增加税收不好吗?退一步说,若是那些俘虏闹出事端,□□才有理由杀他们。
离开热闹了一整天的紫宸殿,婉儿活动着僵硬的手腕正要上车回府,见车旁立着匹马,马上一人一身旧便服、腰间长剑,满面胡须、头发有些散乱,眼睛炯炯放亮……她差点要叫禁卫将此人拿下,但喊人的话生生压在喉间。
“用过饭了吗?我也没吃呢,一起回我府里吃饭罢。”
“是,大人——”
那个大胡子男人,就是以美貌与诗才闻名于京师仕女的李维……可现在他好丑啊!
***
李维除了肤色黝黑、面貌沧桑——奇怪,他好像才二十多岁——身材也略壮了些。此外,就是那股怎么也无法忽视的、战场生还者特有的愤世与冷淡。啊,对了,他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婉儿才用了一半,他已经将几上的食物全部清光!
“喝小半碗药茶,去去油腥。”婉儿示意太监送上一只小巧的青绿色瓷碗。
碗里不是茶,而是深褐色的药。
嗅着明显的苦药味,李维抬头看了女主人一眼,什么也没问就三两口饮尽。
“安国公都告诉我了。你一个兵部侍郎擅离职守去了前线。”
李维一震,“大人——”
“别忙,你在卫护军粮和攻打石城堡时立了功,功大于过。现在没有谁会说你是靠着女人的裙子升官的。”
“大人……”
“好了,我的耳目比你的灵通多了。”婉儿本来不介意,但看李维的表情——他是介意的。“你多久没有躺在床上睡满四个时辰了?等会我命人伺候你回去休息。”
那药里有安神的药。
当然,她半丝不想招待一个昏昏欲睡的、筋疲力尽的战士。
更何况,他一回来,朝堂上又有一场仗要打……不过,她喜欢这样的战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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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幸新丰
三秦季月景龙年,万乘观风出灞川。遥看电跃龙为马,回瞩霜原玉作田。
鸾旂掣曳拂空回,羽骑骖驔蹑景来。隐隐骊山云外耸,迢迢御帐日边开。
翠幕珠帏敞月营,金罍玉斝泛兰英。岁岁年年常扈跸,长长久久乐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