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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花絮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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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德三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年初,西夷天烈可汗频繁骚扰边境,嚣张跋扈;重兵在握的威武大将军楚敬态度暧昧,镇守西北的隆王大军消极抵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五月末,皇后慕云惜重病不治,葬于裕陵,谥号懿纯。贞德皇帝悲痛万分,辍朝一月,举国服丧。
七月底,西夷内乱,隆王借机笼络天烈之侄玛剌松,加固西北防卫。
八月初,懿纯皇后之妹来归,入宫待嫁。中旬,西夷形势逆转,玛剌松向大颂示好,提出和亲请求,贞德皇帝以赵氏女为公主许之。
十一月底,册后诏书昭告天下。
十二月初,玛剌松亲赴大颂迎娶雁昭公主。中旬,隆王西北起事,举兵东进,直捣京师。
贞德四年,晴天霹雳劈碎了新年的喜庆。
元月中旬,隆王大军里应外合兵不血刃,直逼皇城。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卫风怀抱着沉沉睡去的妻子,心中涌起一阵甜蜜的哀痛,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故事终究是故事。
他垂头苦笑,如果他的皇帝哥哥赐他痛快一死,便是最大的仁慈。
蓦地,他想起刚才那个灰衣小厮的话,心中腾起一股希望。他急忙追到门口,刚刚抬手,铁门应声而开,灰衣小厮正在门外耐心等候。卫风端详他许久,越发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隆王忘了,那日在威武将军府……”小厮主动开口道明身份。
卫风脸色突变,惊讶道:“你是楚敬的人?”
小厮这才抬头,一字一顿的说:“我是隆王的人。”
卫风已是讶异得说不出话来。眼前之人,中等身材普通相貌,年纪约摸只有十五六岁,却一脸老练沉着,正是当日同孙师爷一起跟随楚敬左右的书童。
“忍辱负重只为天下大义,这四个字的真谛,母亲早就教过我。”
“你是……”卫风眼前骤然一亮,相貌平平却心怀天下,有其母必有其子,这个少年必然是兰花的儿子。他素知兰花并不年轻,却没想到她的儿子已是亭亭少年,他更加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楚敬重病在床已有月余,如今只剩下半条命,再也嚣张不得。”少年一双眸子清澈闪烁,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
关于楚敬卧病一事,卫风也有所耳闻,全天下都以为这只老奸巨滑的老狐狸故意使诈装病,以掩人耳目,没想到真到假时假亦真。如此说来,攻城当日,放他大军入京的守城门将并不是奉了楚敬的命令引他入瓮……
心中疑惑重重,他不禁开口问及此事。
少年了然一笑,答道:“楚敬的笔迹,我已能模仿个七八分像。”
“楚敬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病倒了?”卫风不太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
少年却绕开他的问题,兀自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卫风紧锁的眉头渐渐展开,好一个多行不义必自毙!韬光养晦过了头,生生把自己憋死,实在讽刺之至极。人为也好,天意也罢,此人一倒,朝廷便能顺理成章的将兵权悉数收回。他心中顿时坦然了许多。
“王爷,请随我来。”少年走在前面,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所谓路,只是一个狭窄曲折的胡同,两侧的墙壁上燃着昏暗的灯火,青天白日不见阳光。
“你如何进得皇宫?”卫风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少年头也不回的答道:“这是威武将军府密室里通往内廷漱玉宫的一条秘道。”
卫风停下脚步:“究竟是谁要见我?真的是为了灼灼的病?”他话里有话,仍有保留。
“皇上,还有,楚贵妃。”少年依旧踽踽前行,随口说道:“楚敬用毒,向来无解,也许只有楚贵妃略知一二。”
有节奏的几下敲打之后,一路沉默被暗门开启的吱嘎声打破。
眼前霍然一亮,灯火通明檀香缭绕的,是漱玉宫楚贵妃的寝室。
皇帝正襟危坐,楚贵妃静默一旁。
卫风愣了一愣,随即并步上前,稽首伏地:“谢皇上成全。”
一声长叹,皇帝疲惫道:“要谢就谢贵妃吧,她说欠了你们的情,一定要还。”
卫风不解。
楚贵妃缓缓解释道:“九王爷救我侄儿性命,灼灼救我性命,如此恩德,岂敢不报?”
世上的事情总是如此微妙,种因得果,阴差阳错。当日一计,竟成了如今的报偿。
卫风心中感慨之时,一对盘龙祥云的衣袖伸过来,将他扶起。
“身上的伤可是大好了?”关切之情同从前绝无二致。
卫风只是重重的点头。
“当哥哥的错怪你了。”皇帝的声音压抑低沉,令人窒息。
卫风的心情更加沉重。曾几何时,他也这样真诚的向自己的哥哥忏悔,如今却是另一番光景。
冲冠一怒,只为红颜。如果当日他真正有心逼宫夺位,凭借他手下数千精骑前锋,驻守郊外数万大军,再加上听由“楚敬”掌控的京畿御营,金銮宝殿已是囊中之物。
可是他答应过她绝不做叛臣。只为着这一句承诺,他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宁愿引颈受死。
“当年我对不起云惜,如今想要补偿已经太晚。”皇帝拍拍他的肩膀,如同交付使命一般语重心长:“好好待她,别像我一样后悔。”
卫风悲怆道:“可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皇帝和楚贵妃相对无言,同样满面凄然。
一双璧人在前,卫风绝望的嘶喊道:“难道就真的没有解吗?”
楚贵妃秀眉微蹙,遗憾道:“父亲做事狠绝,所施之毒,从来无解。只是……”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显出几分疑惑不解:“天下怎会有这样蹊跷的事?多情总被无情扰世间仅存雌雄两瓶,若先皇后和灼灼中的都是此毒,难道当年父亲给我的毒药有假不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然而有心者,既非皇帝,亦非卫风。
皇帝深知灼灼就是云惜,当年楚敬给楚眉的毒药自然是真的。卫风听懂的只有“无解”二字,轻轻两个字便足以将他彻底推入绝望的深渊。
沉默良久,他陡然开口道:“请皇上赐罪臣一死!”
皇帝拍案道:“朕赦你无罪!”
卫风再拜,坚定的说:“叛臣逼宫,其罪当诛!如今四海初定,正是聚拢人心之时。皇上莫要为难,请赐罪臣一死!”
“你这究竟为了什么啊?”皇帝双手紧握,痛心不已。
卫风垂头不语,态度决绝。
皇帝摸起桌上一道明黄封面的折子,丢给他,一字一句道:“朕早已为你们想好出路了,你何必固执!”
纸面上赫然写道:“贞德四年元月十三,隆王薨,朕痛失所望,革其宗爵。十四日,庶妃慕氏卒,朕深感其德,追封懿德皇后。”
“皇室颜面要留,只是死人的事,朕是不会再管了。”皇帝双手抚面,已是疲累至极。
大颂史书上又将添上重重的两笔。
走在回程的暗道上,卫风已经开始认真思考他与灼灼应该去哪里共度余生,哪怕只剩下一天可活,他也要带着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她说过,绝不要死在这里。
冷不防,走在前面的人驻足转身,严肃异常。
“王爷!小人愚见,陶姑娘所中之毒虽无药可解,却能化毒为蛊。”
卫风叹息道:“这我早已知晓,只是如此绝情的蛊,不如一起死了来得干净!”
灰衣的小厮少年心性终于显露,不服气的皱眉道:“王爷差矣,您可知蛊亦有不同?”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细细翻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撕下一张递了过去。
借着昏黄的火光,卫风眯了眼睛细细的阅读。读罢,立刻拔腿奔回漱玉宫,不消半刻便垂头而归,原本略微欣喜的双眼再次流露出绝望的目光。当时他哪里知道,楚贵妃口中早已不知所踪的小瓶儿,此刻正安安稳稳的挂着灼灼脖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