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幻想大陆纪行》安塔列斯

14、冰封王座

　　旗舰“埃斯美达拉”，拥有无数房间和走廊的舰仓内宛如一座小型宫殿，而且无一例外的装饰得十分豪华。更令人惊叹的，是位于舰桥中央的空中王家庭院，在这里，种植着一些极其罕见的植物。石莲花在花坛深处竞相绽放，斑纹犀角散发出阵阵异香，虎尾兰和象牙球的身影随处可见。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漫长旅程，提拉米苏白色的星体终于出现在弦窗前方。奉命前来唤醒女主人的侍女在久久未得到回应的情况下，终于大起胆子推开了奥尼克西亚的房门。
　　“殿下？”侍女小心翼翼的呼唤着，慢慢试着走近那被重重床幔包围的华丽寝床。
　　“啊～”她惊讶的用双手捂住嘴巴，勉强压抑住那脱口而出的一声惊呼。
　　在一片刺金绣银的白色床褥中间，她的女主人睡得正沉，小小的脸颊上泛着娇艳的色泽，金红色的波纹长发铺满了枕头，宛如一朵盛开的金盏花；那在睡梦中仍然微微上翘的嘴角，仿佛泄露出主人甜美梦境的秘密。
　　而在床帷里侧的边缘，垂落着几缕金色的短发，俊美的少年男子枕着手臂匍匐在床榻跟前，睡得同样香甜。
　　天啊，哪个狂妄的男子胆敢出现在这里？他如果不是敌人就必定是个疯子！可是，等等……她似乎认出来了，谁只要见过一眼这耀眼得令太阳失色的容貌就再也不会忘记，那是女主人的龙骑士！可是，尊贵的龙骑士怎么会睡在这里？在女主人的房间里？！
　　可怜的侍女惶恐万分，天啊，她该怎么办？她不是应该立即叫醒女主人吗？她不是应该高声斥责这无礼的行为吗？但是…但是……
　　仿佛感应到这软弱的抗议，少年动了动，蓝得不可思议的眼眸睁开了。他支起身体，用带着冰冷怒意的目光扫过这个胆敢打扰自己睡眠的女人，那目光如此具有力量，伴随着沉重的威压，立即使她感觉喘不过气来。
　　可怜的女人退后一步，又退了一步，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宛如神邸的少年，从开启的嘴唇中间吐出冰冷的字眼：“出去！”
　　侍女跌跌撞撞退出房间，仿佛梦游般僵直地穿过走廊。然而，从拐角处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径直对着她发问：
　　“殿下已经起来了吗，玛德琳？”
　　“啊！没有……哦…是的……我想……”名叫玛德琳的侍女回过神来，天啊，她回答得多么糟糕！可是她能怎么说呢？玛德琳拼命绞着手指，不敢抬头看她最尊敬的卫队长。天啊，他们立刻会发现自己的失职，然后他们再也不会让自己去服侍女主人了，天啊，天啊……年轻的姑娘心底充满了不可抑制的绝望和悲伤。
　　罗莫亚队长皱起浓眉，看着眼前明显惊惶失措的姑娘，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难道……
　　他越过开始哭泣的玛德琳，疾步走向奥尼克西亚的房间，在紧闭的房门前吸了口气，然后大声说：“近卫队长艾撒拉·达·罗莫亚请求觐见！”
　　门静静的关着，他的预感变得可怕起来。
　　罗莫亚队长再没有任何迟疑，他猛地推开房间大门，大步走到垂挂着层层布幔、装饰着金色和银色羽毛的床榻前，伸手拉开床幔——啊，他愣住了！

　　“嗯……”奥尼克西亚从梦中醒来，她摇摇还有几分沉重的脑袋，半撑起身体，看着出现在面前的男子，猛然睁大了眼睛：
　　“罗莫亚伯爵？！”
　　气氛变得异常尴尬起来，刚刚睡醒的少女环顾了一下周围，仿佛确认了罪人和他所犯下的罪行。她翡翠色的眸子闪过一道火光，她生气了。
　　白色的晨衣不失时机地从少女肩头滑落，露出一边雪白的臂膀。奥妮克西亚皱起眉头用床单掩住身体，语气比她所要想表达的更加恶劣：“我想您需要！需要立即向我解释，您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即使罗莫亚队长十五岁就凭着、也仅仅是凭着自身的能力进入了王家卫队，尽管多年来他以英勇和机智著称于整个骑士团，但他此刻仍有一瞬间的呆滞，他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状况，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在突突跳动，他觉得头痛了。

　　直到用完精致的早餐，奥尼克西亚脸上的阴霾才终于消失不见。她接受了伯爵的解释，虽然理智告诉她这个冒失的伯爵尽忠于他的职守，但平息被冒犯的懊恼依然需要时间。
　　奥尼克西亚并没有为这个“意外”浪费太多的时间，“埃斯美达拉”在法尼拉首都——布瑞尔锡塔的城市上空盘旋了几圈后，便缓缓降落在王宫后面的草坪上。
　　奥尼克西亚站在飞船的弦梯上，目光一一掠过布瑞尔锡塔湛蓝的天空、近旁高耸的王宫的剪影、以及下方迎接她的人群，心脏在她的胸腔内有力的鼓动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稳稳走下飞船。
　　老埃尔德隆早已经等候在人群的最前方。他身穿白色的长袍，七颗金星在那上面闪烁；手中握象征无限法力的巨大法杖；睿智而饱含沧桑的额头上，隐隐浮现着一圈白色的光环。他身后站着的，是整个王国最具身份的贵族和朝廷重臣。
　　德高望重的尊者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在奥尼克西亚面前深深弯下腰去：“欢迎您归来，公主殿下。”
　　人们纷纷在奥尼克西亚面前矮下身躯，在一片低垂的头颅上方，突兀着几个明显傲慢无礼的身影。
　　奥尼克西亚微微抬起下颌，把审视的目光投向那几张轻慢的面孔。
　　他们并不认同她，她略带讽刺的笑了，她早该想到这一点。可是，这仅仅只是开始呢……
　　看见少女慢慢露出意味深长的嘲讽笑容，阿尔卡德·达·克里斯汀，北卡洛莱那公爵轻轻调开视线，他低头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袖口的花边，嘴角扯起一个不为人所察觉的幅度。
　　这才刚开始呢，公主殿下。

　　暮色降临的时候，夕阳最后的余晖把古老王宫的建筑群渡上一层纯金的色泽。奥尼克西亚身披白色的斗篷，在埃尔德隆大魔导士的指引下，徒步穿过铺着白色石板的宫殿，来到一扇银色的大门前。
　　这是一扇用月光石建造的大门，光洁平整，在正中雕刻着法尼拉王家的徽章。只是，曾经有幸叩见过它的人们如今不得不承认，它的光芒如此黯淡，早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尊荣。
　　老埃尔德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安详地看着奥尼克西亚。
　　“打开它吧，阁下，我已经准备好了。”奥尼克西亚的嗓音微微颤抖，她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因为她想要追索的答案就在这扇门的背后。
　　大魔导士举起法杖，门开了，却没有显示出丝毫外力的痕迹。
　　奥尼克西亚迟疑了一下，便率先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宽广的大殿，两旁矗立着同样用月光石雕刻的石柱，正中高耸的穹顶上，隐约可见金色的闪光；除了甬道尽头的高台上那座灰色的石雕，这静谧得可怕的空旷大殿上没有任何装饰或者色彩。
　　奥尼克西亚踏上积满厚厚灰尘的地板，慢慢走进大殿深处。她在通往高台的石阶前停下脚步，仰头注视着那座灰色的石雕，终于辨认出这是一张空荡荡的王座。
　　奥尼克西亚侧过头，把困惑的目光投向紧随而来的大魔导士。老人安静地举起法杖，一道白光闪过，灰扑扑的台阶上浮现出一行银色的字迹：
　　在这里，等待我的女儿奥妮克西亚，总有一天，她会回到这里，回到她真正的故乡。
　　“母亲……”奥妮克西亚喃喃的说道，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您的母亲，法尼拉的女王安娜，她的王座在这里。”
　　“我的母亲……”奥尼克西亚凝视着台阶上的银字，颤抖着发问，“那么，您告诉我，她……”她突然咬住嘴唇，不敢说出那个可怕的字眼。
　　“是的，”老人叹息着，“安娜女王长眠于地下，已经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奥尼克西亚轻轻的说，悲伤的嗓音中带着迷茫，“为什么……我不明白，她离开我不过十二年的时间啊……”
　　“听我对您说，殿下，”老人转过头，注视着灰暗的王座，“法尼拉王族世世代代传承的血脉啊，它之所以神秘而强大，那是因为它赋予它正统的继承人操纵时间和空间的魔法。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已经变得稀薄，但很幸运，您的母亲是极少的纯血统中间的一个……”老人停顿了一下，又重新开始说下去，“时空的深邃和奥妙，即使是世界上最广博的智者、最伟大的魔法师也无法穷尽和探知……奥尼克西亚啊，您或许已经明白，这个世界，以及奥尼克西亚您来的那个世界，星辰的上升和下落、白昼与黑夜的交替流转并不完全相同。在我们看来也许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但在另一片神秘的土地上，您的母亲曾经陪伴您和您的父亲渡过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泪水模糊了奥尼克西亚的双眼，是的，她还记得，那时候她是多么快活啊！在父母庇佑的双翼下，她曾经是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公主……可是，为什么幸福总是显得那么短暂呢？
　　“请不要责怪她离开您和您的父亲吧，她肩负着法尼拉王国的责任，永远也无法按照自由的意愿选择自己的生活。”
　　“她依然还爱着……我和父亲吗？”奥尼克西亚轻声问道。
　　“您的母亲，是温柔而强大的人，”老人低头看着奥尼克西亚，眼中流露出慈爱和怜悯，“她对她的国家尽到了全部责任，却把她所有的思念都留给了您和您的父亲……即使她不能活着再看您一眼，但是血脉的羁绊始终存在，她知道您总有一天会回到法尼拉，她为您做好了一切安排……”
　　奥尼克西亚低头用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台阶，指尖一点点的划过银色的字迹，泪水一滴滴洒落在灰色的石头上。
　　“我回来了，母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奥尼克西亚终于止住了悲恸。虽然脸颊边的泪痕还没有干涸，虽然心中仍然压着沉甸甸悲伤的影子，她还是用力把自己的眼睛擦了又擦，揉搓着酸麻的双腿，摇晃着站起身来。
　　她抬起微微红肿的眼睛，转身在大殿中寻找埃尔德隆大魔导士的身影，却发现老人站在前方的高台上，在灰暗的王座旁边，静静地凝视着她。
　　奥妮克西亚一怔，她似乎从老人眼中看到了异乎寻常的庄重和肃穆，不由在面上摆出严肃的神情。
　　老人缓缓地挥动法杖，从顶端的巨大白色晶石中迸出一道璀璨的强光，照亮了整个大殿，也照亮了奥尼克西亚的脸庞。
　　“选择吧，安娜·达·奴大的女儿奥妮克西亚，”大魔导士苍老庄严的声音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回荡，“就是现在，在您母亲的王座面前，做出您的选择吧。”
　　奥尼克西亚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她甚至忘记了惊诧。
　　“这是安娜女王的意愿，奥尼克西亚啊，您的母亲希望给您一次选择的机会，是成为法尼拉的女王，背负起沉重的国家？还是作为一个自由人，按照自己的心愿随心所欲的生活？无论您做出怎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承认并且帮助您实现愿望。”
　　奥尼克西亚垂下眼睛，一个笑容慢慢出现在她的嘴唇上。
　　是的，母亲，我知道答案。
　　命运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不是你选择了命运，而是命运选择了你。即使再怎么残酷、无情、艰难，再怎么彷徨、犹豫、困惑，你依然必须回应它的召唤……
　　有时候，你以为你可以逃避命运的选择，你以为你可以躲开，可以懦弱，但是哪里？你能够逃到哪里？命运能够找到你，然后把你带回你应该有的轨道。
　　如果你因为害怕而放弃，那你就不配拥有能力！你就不配……做伟大的安娜的女儿！
　　奥尼克西亚抬起头，她那绿宝石般的眼眸闪耀着惊人的光彩，炯炯的目光落在灰暗的王座上。她的嗓音坚定，仿佛从来没有过彷徨，也没有丝毫颤抖：
　　“选择早已经做出，我将成为法尼拉新的女王。”
　　短暂的静默，大魔导士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充满了整个大殿，震得墙壁嗡嗡作响，仿佛要叫每一根石柱、每一块穹顶都感到欣慰和愉悦似的。一时间，他脸上深重的皱纹舒展开来，额头上的光环也变得更加明亮：
　　“二十年了，我遵守和安娜女王的约定，替她保管着国家直到下一个继任者的到来。现在，在这古老而神圣的王座面前，我承认您，奥尼克西亚·达·奴大，是法尼拉王国新的女王。”
　　沉默的石头底部突然蹿起一圈白色的火焰，瞬间蔓延，吞没了整个王座。在那明亮的火舌欢快舞蹈过的地方，莹白的月光石闪闪发亮，仿佛有生命般流动着柔和的白色光芒。在那之上，在那象征着无限权威和尊严的王座顶端，七色宝石拼就的王家徽章光彩夺目……
　　新的女王，诞生了！

　　新的女王，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