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情》桃三夭

2、故人

　　夏辰逸轻易就找到了钥匙，似乎是刚浇过花不久，钥匙还是湿的，带着泥水，但是依旧带他进了家门，窗户开着，入目是飘舞的蓝纱，像是跳动的海，夏辰逸走进才看清，那是层层的薄纱，婴儿蓝，湖蓝，希腊蓝，宝蓝，深蓝，五层的薄纱叠起来，才造成了他进门就似见到海的震撼，这是个蓝色的世界，夏辰逸转身才见到连门也刷成了海天蓝，为了追求木门沟壑的效果，还刷了很多条细细的浅蓝，沙发是宝蓝色，上面放着浅蓝的抱枕，夏辰逸终于把目光放在沙发上面的巨幅照片上，那是一个背影，她着白色的裙，海藻般的长发被风吹起，站在海边，夏辰逸一眼就知道那是林碧落，目光移去她的手腕上，果然见到那个银镯。那照片美得似画一般，又莫名的让他忧伤。浅蓝色的墙壁上只有这一幅照片，对面却有一整个墙壁的书架，也是用蓝色的木板砌成，散落的放着书，间或照片，间或小摆件，中间是电视，他只消打眼一瞥就知道屋子的主人，为了装扮他简直用尽了心血，房子装修一大忌便是通体用一个颜色，而这个屋子不但只用了这一个颜色，却还能让他们错落有致，似躺在温暖的海洋里。
　　他想起还年轻时候的他们，那时候的林碧落远不似现在这般温柔、庄重，她活泼的时常令他头疼，她叽叽喳喳的问他许多令他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他从这些问题里就知道她现在又在追哪一部偶像剧。
　　最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
　　什么都要蓝的吗？
　　家里吧。
　　衣服呢？
　　衣服不喜欢蓝的。
　　最喜欢什么天气？
　　蒙蒙细雨最好。
　　那最喜欢吃什么呢？哦！肉！嗯最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庄重大方的！
　　她那时候羞红了脸，低着头，并没有看见他眼中促狭的神色，只苦恼的两只手扯着衣服，绕在手指上，扯下来，又绕上去。
　　夏辰逸站在书架前，盯着照片上相视而笑的两个人愣愣出神，只觉得心中酸涩难言，那股酸涩逼得他眼中都似乎潮湿起来，他回头便看见进门的连瑾瑜，他手臂上挂着外套，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来，漏出里面光洁的皮肤，他低头打开鞋柜，另一只手却顺手把钥匙挂在墙上，姿势异常熟练。镇静如夏辰逸，即使明知他是来刺激他，艳羡他，他也不自觉得眯起眼来。
　　“喝什么？...哦，看来没得选，红酒吧，我送了她一瓶好酒，肯定没舍得喝呢，正好拿出来咱俩分了。”连瑾瑜似没看出他的异样，随手把外套扔在沙发上，边说边去厨房，果然笑嘻嘻的从酒柜里翻出前一阵拿来的酒。
　　“订婚的好日子，却跑来找我，在落落家。辰逸啊，你可真是厉害。”连瑾瑜放松的把自己扔在沙发里，一手晃着酒杯。
　　“房子是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某人为了买房子，拼死拼活的打工，兼职，每天还就吃一顿饭，俩馒头，一包榨菜...辰逸啊，从前的落落桌上就是只有一个菜，也吃不下饭去，可是为了在这里买个房子，她却连吃了半年的馒头加榨菜，因为这是最便宜的，又挡饱。我看着她，真心疼啊，165公分的个子，瘦的只剩八十斤，我买下这个房子，跟她签了二十年的租约，按市价年付。”连瑾瑜眼睛微微眯起来，声音却异常平静，只是细看，手还机械的晃着酒杯。
　　“哦。”夏辰逸坐在藤椅上，双腿交叉，闲适的坐姿愣是让连瑾瑜都察觉到了他的僵硬。
　　连瑾瑜笑笑，坐在他对面，“辰逸啊，也许因为落落是女孩子，我偏帮一些，但是你扪心自问，做的是不是太过了。阿姨叔叔的脾气我知道，搁上我也不敢打包票说我能说服的了，何况你一直是孝子，不肯违背他们的意愿分毫。但是咱一定就得这么分吗，连面都不见，几条短信就这么完了？你知道当初落落是怎么过来的吗？”
　　因为这样我在她心里才能永不磨灭。
　　不知道，怎么敢知道。
　　“那时候都在准备考试，晚晴没时间，陈笑没时间，晓雪没时间，就剩下我了，我看着她三天不吃不喝就那么呆坐着，最后她妈哭着求她，她就硬往嘴巴塞，吃进去再吐出来，再吃进去再吐出来，我没办法，只好带她喝酒，这是我生平最悔恨的事，借着酒精，终于能哭出来，她却开始酗酒，连着有半年之久，天天酩酊大醉。以前我们聚会，次次替你挡酒的大胃王，现在滴酒都不能沾，辰逸，你没看见她闭着眼睛流泪的样子，一点声音都没有，就那么默默的流，却比嚎啕大哭都让人心疼。”
　　怎么没见过，以前吵架，她就会坐在他旁边默默的哭，他不耐烦的说我错了，于是他们就掀过去，夏辰逸握着酒杯的手都已经僵硬，她得对他多失望啊，敷衍的那么明显的态度。
　　“刚一年而已，非得就这么隆重么，悄悄地吃顿饭不行？刚缓过劲来，你这个炸弹下来，又把她砸回原形了。毕竟就一小姑娘，爹妈逼得再紧，咱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吧？”
　　是啊，她以前也说，吴下阿辰，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她说过很多很多的话，她想跟他去旅行，她想和他天天都见面，她说我最喜欢你的嘴巴，她说阿辰，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所以我也想对你好。
　　她说过很多很多的话。有些他还记得，有些他都忘了。
　　最后她说，我不是你的忠，从来也不想让你不能两全。阿辰，我这样爱你，所以即使知道你为难，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还是不可以，现在我知道了。
　　“我十五岁认识她，真是个天真活泼的姑娘，然后看着十八岁的她跌跌撞撞，小心翼翼的奔向你。你应该不知道，大一的时候她去找你，是为了告白，那么畏首畏尾的孩子，打电话跟我说，金鱼，我要去找他，我要勇敢一次。这一勇敢，再也没停下来。就是你前女友接的电话，她说是你女朋友，请落落离你远一点。她虽然失魂落魄的回去，却还是不承认，小心翼翼的向你求证，那时候你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她说，阿辰，你交女朋友了啊？
　　他答，是啊，比你还漂亮呢。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来着，哦，那时候他在嫉妒瑾瑜，他明示暗示了那么久，她还是听不懂，于是他一怒之下答应了别人的追求。
　　“正常人到这里，应该都放弃了，大学里花花草草，最不缺才子帅哥，凭落落的长相，她不说我都知道追求者众多。可是最美好的年华里，她专心致志的在等你，辰逸，连我都不敢肯定的事，她等的那么笃定，好像你们终于会分手，好像她一早就知道她有上场的机会。她是对的，我却宁愿她是错的。她跟你在一起两年，辰逸，你自己想一想，你给了她什么？你的同事，你的家人，除了我们这些共同的朋友之外，可有一个人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那个傻子，宣扬的全天下都知道她有男朋友。可是你呢，谁知道你有女朋友？谈恋爱谈的像偷情。穿错一件衣服而已，你甩头就走。跟着石头一起嘲笑她。为了不违背父母的意愿又甩掉她。辰逸，有哪个姑娘能被你这么对待还死心塌地呢？你看，这姑娘就是，一根筋的要命。”
　　是啊，她真是傻的要命，那时候他总是嫌弃她傻，她在他身边总是蹦蹦跳跳的，一点都稳重，妈妈不喜欢这样的，于是他总是皱着眉头教训他，她总是叽叽喳喳的在他耳边说个不停，而他永远都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她总喜欢牵她的手，而他怕被熟人看见，总是甩开她。
　　他做了很多很多伤害她的事。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爱她。
　　因为父母之命，他不能违，于是他期望着她能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就能终于被他父母承认，然后陪他白头。
　　她说她很孤单，是他温暖了她的世界。
　　他何尝不是？父母的期望总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母亲把一切都给了他，他唯有做的好一些，更好一些，才能让母亲承认，她的付出是值得的。他一辈子至顺至孝，唯有在她这件事情上，他用尽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办法，直接抗争，间接抗争，所有能用的不能用的方法，父母还是不妥协，于是他只好妥协。她已经24岁。难道任由她蹉跎下去？
　　这世上最令他伤心的不是父母失望的眼神。
　　而是他拼尽了全力，还是不能给她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