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莲塘，浅潜成双》漫漫而远兮

6、茜影再难寻

　　“六月好莲塘，舟女采莲忙。名华思倾国，但许君同赏。复有黄莺鸟，唧唧清啼忙。灼灼炎华兮，唯惜夏日长。”

　　灼灼红莲在日光下开得正酣，其间蝶飞莺舞，远处有轻舟徘徊。一世花容，俨俨地铺满了阿济这一最风华的水湾。

　　阿济的十里莲塘，传说是上古的瑶池化成的。其间十里河塘，便就十里莲蔓。每年六月花开，满池红莲如霞如雾，是为阿济盛景。

　　若单是这莲塘的规模大倒也不算什么。端地是这莲塘的另一桩奇事令云周古陆六国十二郡的人们皆道这是神迹的所在。莲塘里清一水儿的红莲从不凋也从不谢，只是花开到最艳处，莲瓣就会随风散开，隐隐绰绰中，化作一红衣美人，轻舞芳华，所行处步步生莲。一旦风息，舞便停止，美人的身影于阳光下化为轻烟消散不见，连带那朵开盛了的红莲也就此湮灭得无影无踪。

　　有人将莲塘里的红莲移了几株到自家庭院里，却发现移载后红莲已与普通的莲花无异。

　　又到了那个时节，芳华独自坐在十里莲塘边，想等着那个人自莲池中出现。

　　容与离开之后不久，王后也薨逝了。自此，芳华就像脱缰的野马，彻彻底底地变了一个人，变得格外张扬好动，极爱出风头。她会一掷千金只为买一件好看的罗裳，也会连夜奔袭千里只为采下一株北山绽放的红梅。她再也不吹笛子了，转而开始放纵自己一直以来的爱好，疯狂地跳舞。

　　她邀了数十个舞姬夜夜欢饮，在夜宴上欣赏各国舞蹈。西域舞姬流转着魅惑的眼波，窈窕的腰肢在琵琶声中有节奏地摆动着；楚国舞姬黑发如瀑，踏着箜篌灵动的乐声，将水袖甩得纷繁缭乱；鹬方舞姬最善孔雀舞，戴着高高的羽冠，纤细的手指翻飞翩转，恰似一只骄傲的孔雀在丝竹声中自相东南飞去。众人都说，阿济那个大公主是个荒唐的败家女，不闻时事的享乐家。

　　然而淡然却晓得阿姐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母亲有知晓未来的能力，能在梦境中看到未来的事情。而淡然的能力，是得窥人心。

　　由母亲的意识，淡然看到了那个可能会预知芳华未来的画面。

　　许多年后的某一日，那个张扬明媚如同三月春光的女子将会身穿红色战甲，率领千万骑兵闯入阿济都城。其时城内伏尸遍地，血流成河，哀声片片。而芳华将会策马踏过城中血水，直奔皇宫，将利刃刺入王座上头戴王冠之人的胸膛。

　　淡然不晓得芳华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一向最爱红色的芳华，最近几年从来不着红衣。每当季夏之月，她便会一袭白衣坐在十里莲塘边静静地发呆，那时的她才会恢复儿时的神态，再不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狷狂模样。她会神情严肃，十分认真地看着池中的莲花。

　　每有一阵风过，便有一支莲的莲瓣散开，随风轻轻扬起。红瓣轻扬间，一绝色的莲美人着红衣出现，仿佛涉水而来，濯清涟而不妖。花瓣轻旋，却是伴着她的舞姿。伊人踩着水面，纤细的腰肢在日光中摇曳，所行处步步生莲。风止，花瓣没有了风的助力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在散瓣飘零间，伊人舞着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唯见水光潋滟处，仿佛还留有佳人的倒影，舞着她永远不为人知的喜悦与哀愁。

　　芳华会仔细地打量每一位红莲佳人的容貌，眼中时而转过欣喜与希望，时而又会转过失落与哀伤。她始终没有等来她想等的那个人。

　　芳华等待的是一位女子，一个风姿卓然，妖娆妩媚的红莲美人。

　　话说容与走了之后，芳华曾经失落了好一阵子。连她最爱吃的荷叶糕都唤不起她的兴趣，每天总是睡得昏昏沉沉，眉眼间也没有什么精神。那时母亲心疼她，对她的舞蹈禁令也松了，她偷偷地在莲池边跳舞也不管了。有一天，芳华自莲塘里带回了一个美人。

　　美人一袭红衣，更衬得面目娇俏，肤白胜雪。灵动的眼睛总闪烁着如水的柔光，娇美的樱唇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开始，没有人相信她是从莲池中来的，以为是芳华授意的一次成功的角色扮演。直到美人在皇宫里巨大的水缸上做了一舞，只见她悠然立于水面，所行处步步生莲，众人才信了她真的是从莲池中走来的红莲美人。芳华很喜欢这个美人，总把她带在身边，并给她取名莲舞。莲舞也很喜欢芳华，总是跟在芳华身后，明明只是一个婢女，却唤芳华姐姐，惹得淡然都有些嫉妒了。

　　那时芳华与莲舞日夜相伴，同食同宿。两人一起切磋音律，讨论舞技，好不快乐。可渐渐地，淡然发现，那红衣美人对阿姐似乎生了些异样的心绪。她会用含情脉脉的眼神一直看着阿姐，哪怕阿姐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有时他会同阿姐讨论如何改进琴谱的问题，可是一旦他占用阿姐的时间超过一个时辰，莲舞就会向他投来嗔怪哀怨的眼神，直吓得他汗毛竖立，不敢再同阿姐多说一句话。

　　阿姐也很宠莲舞，着裁缝匠人为莲舞制作了不下数百套红色罗裳。阿姐还曾经取东海之明珠，北地之玛瑙，西山之莹石，东林之翠羽，为莲舞打造了一个举世无双的美冠。当莲舞带上它，在众人面前翩翩舞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的人无论男女，都被莲舞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怪紧紧地牵住，视线中只剩下她轻盈旋转的倩影，仿佛天地都失色，日月都暗淡。

　　大公主的小婢女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当然也包括淡然和芳华的父王和母后。虽然淡然竭力帮助阿姐掩护，说莲舞只不过是个有点姿色的一般婢女，母后还是看见了芳华和莲舞在十里莲塘边牵手共舞，耳鬓厮磨的场景。淡然看着母亲愈发凝重的神色，暗叹不妙。

　　没多久，莲舞就被赶出了皇宫。

　　莲舞是个死心眼的姑娘，芳华安慰她会照顾她出宫后的一切起居生活，可是莲舞却认定了若不能日日相伴在芳华身边，她宁愿再回到莲池化作幻影。纵然芳华苦苦哀求挽留，莲舞还是纵身一跃跳入莲池。

　　淡然那日在旁边看着，只记得莲舞的身体一接触到莲池的水，便瞬间化成一缕红色的轻烟，微风吹过，袅袅化作一朵红莲的样子，散出红莲的香气，然后不多时便消散在充盈着莲花香气的清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