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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墨清渊(三) ...

  •   希夷的性子和女魃有几分相似,大唐淳朴豪放的风土人情养育出了这两个率真爽朗的女子,只不过希夷的外表和内在稍微有点反差,现在还不知道萌不萌。
      说了两三句话不到,唐墨便与希夷打得火热,开开心心地叫着“师姐”“师妹”勾肩搭背游方寸去了。结果两人在外头玩得太疯,等唐墨想起来自己该回天枢峰时,已是红云游走、暮色四合。
      酌情考量到她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遛回浮生宫、在墨清渊想起来检查作业前摆出认认真真打坐修练的好学生模样,以营造一个真的超级勤奋地学习了一个下午的假象,希夷十分热情地表示可以帮她一把。因为她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纯阳咩姐时就经常干这种山中无老虎猴子跳大神的破事儿,不可不谓经验丰富。
      唐墨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她,只让希夷御剑把自己送回天枢峰。
      长剑出鞘浮上半空,剑气森寒如雪降,剑锋所及之处划开点点凝聚的冷光。希夷微笑着伸出手,不知为何唐墨却有点踌躇。
      “雪名”剑长约三尺九寸,堪堪能站上她们两人;希夷的御剑之术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起转停落无一不精。可唐墨就是有点放心不下。今日墨清渊几乎是悬空拎着她飞上山的时候,她反倒啥感觉都没有,果然还是单单毫无条件毫无理由地信赖着他、依恋着“太子长琴”吧?
      好脾气的道姑等了唐墨几乎是字面意义上的半天后顺利破功,一把将她拎到剑上直接走你。疾风过耳,呼啸如鬼哭,唐墨一手拉着希夷长得夸张的袖子颤巍巍蹲下/身,一手拨开云头,惊鸿一瞥间看到山门边有一抹即使在云烟中也白得出尘的身影,和垂落在人影肩头、如鸦羽般浓黑的长发。
      她立马让希夷急停在通往天枢峰山顶的吊桥上,决定还是自己走完剩下的路比较好——谁能担保墨清渊气上头了不会连希夷一起罚?按照这位颇有军娘风范的道姑的话来说,就是“我是掌门我最叼”。
      脚下是万仞深渊,身边是白云浮沉。每走一步,唐墨的心都随着悬索一同晃荡个不停,就这样提心吊胆地一步一步蹭到了师父跟前。
      雪衣墨发的年轻仙人双手捻法印搭在双膝上入定,面前摆着一张古琴。旁边莲花形错金博山炉中的香饼燃尽的灰都冷了,看样子他等了很久。
      被墨清渊周身的冷气冻得一个激灵,刚准备乖顺地低下头认错的唐墨差点就给他跪了。
      墨清渊缓缓睁开黑眸,妖娆迷离凤眼随意扫过局促不安的唐墨,无悲无喜,无怒亦无嗔。
      这样淡漠了一切的眼神却令唐墨更加羞愧以及……无助。
      僵持了约有半刻钟,墨清渊掸了掸衣襟上莫须有的灰尘,修长手指顺势抹下少宫,荒莽古拙的琴音不紧不慢地飘散入苍凉夜幕。在不成调的旋律中,墨清渊仿若无事地低声问道:“回来了?”
      唐墨头埋得更深:“……嗯,回来了。”
      “玩得可好?”
      “……还行。”
      “为师叮嘱你去做的事,想必你一件都没有完成。”
      “……是、是的。”
      “换言之,你荒废了这一天。”
      “……是。”
      墨清渊一一地问了,唐墨也就一一地答。到最后,少女的声音轻得被琴声掩盖,犹带几分含泪的颤抖。
      “好歹你还有诚实这一个优点。”
      面无表情地盯着恨不得挖个坑跳进去以死谢罪的小姑娘,墨清渊干脆利落地总结道,一个“袖里乾坤”收了刻着凤栖梧桐的古琴,扭头就走的动作潇洒得有些出戏。
      唐墨慌得束手无策,脑子一抽居然又冲他大声喊了句“长琴”。墨清渊闻声驻足,却只是静静地背对着她站在寒凉夜风中任衣摆飘飞,没有回头。
      他没有多余感情的声音被善解人意的风之精灵送进唐墨耳畔:“我知道你以前过得有多累、有多不容易。你费尽千辛万苦来到方寸只是为了找一个人,这个‘长琴’必定对你非常重要。你说我就是他,你将我当成他,但为什么你的所作所为,不像是把我——把你的‘长琴’放在心上。”
      悲伤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唐墨无言以对。
      她还能说什么?难道要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只是因为你是长琴,却不是我熟悉的长琴么?
      音容不复,魂残魄缺,性情大变,记忆已死。墨清渊近乎责难的话语,迫使一直在无意识地逃避着现实的唐墨直面这个问题:眼前之人,究竟还能不能算是她想要追寻、想要守护的太子长琴?
      ——只是长琴的二魂三魄而已,到底是不是长琴?到底是不是他!!!
      ——如果她再遇到一个比他更像长琴的人,有多大的几率她会移情别恋?
      ——难道她爱到刻骨的,仅仅是她记忆中对她至好、温润如玉的天界乐神么?
      见身后唐墨许久不发一言、也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墨清渊用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嘲讽一笑。他侧过清隽的脸,半隐没在山间黑暗里的线条凌厉如剑锋,无形之中却将唐墨的心狠狠凌迟。
      “罢了。”墨清渊淡淡地说,据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冷凝成了草尖的寒霜,“且随我回去,面壁思过半月,期间需将藏书阁内所有经书抄写十遍。”
      不温不火地吩咐完,墨清渊加快了脚步。唐墨讷讷地应着,闷头追上那抹马上就要消隐在渐趋黯然的夜色中的纯白。
      “长琴!”
      飘逸的仙不理睬她,被风扬起的发丝也躲闪着她挽求般伸出的手、虚虚掠过她的指间。
      “长琴……”
      “长琴……”
      “……长……琴……”
      她亦步亦趋边跑边唤,怎奈毫无前世记忆的墨清渊根本没有他就是太子长琴的自觉。喊到最后,唐墨嗓子都哑了,墨清渊仍然漠不关心地走在她前头,始终只隔着三步的距离。
      “——师父!!!”
      终于无计可施,唐墨拼尽全身的勇毅和力气,叫出了这个她一直有些抗拒的称呼。
      师徒如父女,不可逾矩,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想今生只能做他上慈下孝的好徒儿,而他甚至都记不得她,她还惹了他气极。所谓的师徒,可能比陌路人还生分!
      与其像现在这样毫无转圜的余地,不如就那么踏踏实实地陪着忘却了一切的他度过此生,至少她还能在他身边,看着他、陪伴他。
      唐墨颓丧地站定在浮生宫偏殿的台阶下,仰起脸绝望地看着他。朽骨光泽的月华倾泻,洗去面颊上桃花般明丽暖人的温度与色彩,徒留下纸一般薄皙的苍白与脆弱。
      墨清渊保持着推门的动作,慢慢地朝她转过身,清秀俊逸的脸庞笼着朦胧阴影,双眼却亮如晨星,写满了唐墨读不懂的情绪。
      他冷然地笑,眉梢眼角居然与太子长琴一模一样,却没有他从不松懈的温柔。
      “我还以为对失忆的我失望透顶的你,后悔拜我为师。”
      他轻声说,语气仿若在调笑。轻飘飘的话语如同水汽,四散消溢在纯净月光中。
      “我没有对你失望,我也认你这个师父!”
      唐墨紧紧地盯着墨清渊晦暗不明的眼睛,一句一顿、掷地有声地宣告:“而且,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你想起我,想起你是昔日一降生则有天地为之欢歌的太子长琴!”
      话音未落,少女已决绝地合身扑出,眼底的哀恸如扑火飞蛾。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墨清渊踉踉跄跄地破门退进房中,腰侧佩剑也被眼疾手快的唐墨趁乱扒掉了。白衣似雪、风姿更甚寒梅傲骨的上仙被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死死压在桌子上的画面,猛一瞧竟没有任何违和。
      “你想做什……!!!”
      警惕略带威胁的字句戛然而止,剩下未出口的话被突如其来的亲吻悉数抹消。墨清渊惊愕地瞪大双眸,反应过来的瞬间也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只剩下愈发敏锐的五感,推他沉溺于这无边无际的梦魇,不能、亦不愿醒来。
      少女柔软的嘴唇甘美得不可思议,像花瓣更像樱桃,禁忌的快感使这种罪恶的迷醉无限接近于痴狂。小小的舌头如一尾羞怯的游鱼,瑟缩着探进他的口中,贪婪地掠夺他的气息。
      暧昧的间隙里少女勾着他的脖子努力地依附上来,微微抬起头不由自主地颤抖。宣泄的泪水滑到亲密胶着的唇角、抿上舌尖,于是除了笨拙的噬咬泅出的血气,他还尝到了万载执着却无果酿出的苦涩眼泪。
      刹那间,刚刚习惯了这浓郁窒热黑暗的眼前兀的一片纯白。无数吉光飞羽以排山倒海之势浩荡而来,纷乱地拼凑出一幅又一幅的完整画面,在他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铺陈放映——

      ——你……你是谁?我……又在哪里?
      ——吾名太子长琴,此地是人间,洪涯境。
      ——太子长琴?莫非你就是唐梓师姐给我讲的《山海经》故事里那个玩音乐的老祖宗?
      ——……正是在下。

      ——这是什么曲子?很好听,我以前都没有听过!
      ——此乃吾有感于身世所做之曲,《凤鸣榣山》。这番似乎是吾第一次在阿墨面前献丑,阿墨你可喜欢?
      ——喜欢喜欢!长琴弹的琴这么好听,我当然喜欢!

      ——阿墨,这几日见你气色不好,可是想家了?
      ——嗯……长琴,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是一个以杀人卖命为生的人,你会讨厌我么?
      ——怎么会?阿墨的心地纯善,过去会如此必然是为形势所逼。从今往后你可以放下这一切,有什么事可以交由吾承担。

      ——长琴,你是不是很寂寞?
      ——现在有了阿墨,知己已得,吾……不会再寂寞了。
      ——那我就一直陪着你,一直听你弹琴,直到长琴烦了我为止。
      ——听仔细了,阿墨:即便世殊时异、万般皆化,吾也绝不会厌弃于你。

      ——长琴,没想到口口声声说非你不嫁的素女都忍不住出阁了,你要什么时候娶妻呢?
      ——我在寻一个机会,等我喜欢的女子能够安心地留在我身边。

      ——吾以为,送给重要之人的礼物应是一份真心实意。阿墨,这个乾坤袋,我要把它送给你。
      ——那我可以把你装进去么长琴?你也是我的!

      ——长琴,我到底有哪点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啊?
      ——不要妄自菲薄,从见到阿墨的第一日起长琴便明白,阿墨自有值得吾呵护的可爱之处。
      ——可是女魃姐姐说男人都是在找不出其他形容词的时候才会夸一个女孩子可爱。
      ——……阿墨,你以后不要去找她了。

      ——长琴,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不要哭,阿墨,还有我,我来照顾你。让我给你一个新家,让我成为你的家人。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太子长琴都愿护你唐墨周全。

      ——打为凡人,永去仙籍;落凡后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呵呵,太子长琴,吾如此罚你,你可有恨意?
      ——恨?我当然恨!我恨我甚至没有见她最后一面,我恨我这一世却要食言。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上天不愿顾惜太子长琴!?有朝一日,我必将逆天而行,要这尸位素餐的众神,都不敢忤我心意!

      ……

      最后涌入神思里的,是一段并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
      ——我唐墨在此对天发誓:上穷碧落下黄泉,穷尽日月,蹉跎我这一生,无论会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守护他。

      ……

      失落的记忆苏醒了。
      若不是一吻尚未结束,墨清渊真想抚掌大笑——他果然就是太子长琴!他果然视她为珍宝,恨不得永远捧在手心。
      既已知晓自己的身份,还有那没来得及履行的婚约,他当即反客为主,捏着唐墨的下巴近乎粗暴地缠绵亲吻,手腕暧昧地隐动。刚想更进一步,额角突然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他虽有护体仙印并无大碍,不过眼前金星直冒的感觉也不好受。
      唐墨迅速丢掉手中的茶杯,若无其事地扭头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墨清渊失笑,单手撑起上半身任凭流觞长发淌落,眯起眼睛调侃道:“阿墨几时变成了第二个女魃?我怎么不知道。”
      “啊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是……咦咦咦!!!”才说了半句话唐墨忽然发现哪里不对,惊喜地攥着墨清渊衣领盘问,“你、你全都想起来了吗!?”
      “那是自然。”墨清渊勾起一侧嘴角,笑得懒洋洋,“其实我早已恢复了记忆,只是着了你这一击,不知何时又该失忆了。”
      唐墨缓缓吞回胸口的心脏因这句话又吊上了嗓子眼。
      “长琴你不要吓我!……话、话说,我还可以叫你长琴吗?”
      唐墨小心翼翼地问他,生怕他又一个不高兴跟自己换个花样玩失踪,那简直累感不爱。
      “阿墨若是喜欢我是长琴,我便是长琴。”
      说这句话的时候,墨清渊微微笑着的表情像极了一张白蜡的面具,可兀自因他找回前世记忆而雀跃不已的唐墨并未注意。
      “……原来我只是想要你记住我,这便足以支撑我寻你到天荒地老、沧海桑田。”
      她喃喃自语道,情不自禁地在他脸上啾了一下,然后开始讨价还价(……)。
      “长琴还要当我师父吗?”
      “当然。我可答应了要把你想学的东西全都教给你。”
      “嘿嘿就知道长琴最好啦!——既然如此那半个月的禁闭和抄写经书就一笔勾销了吧,否则我没那么多时间你学这学那。”
      “……呵、呵。”
      墨清渊用“我笑点低你别逗我”的语调轻哼了两个语气词。
      唐墨泪流满面地表示:果然不能指望一个曾经失忆到不周山去的人还会顾念旧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墨清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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