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路小六

10、圭村（二）

　　孟非池终于知道这具身体与之前最大的区别。
　　快。敏捷。有力。
　　他用力一蹬，便可跳出近一米，而奔跑在最前面，拉着林少娜，在黑暗崎岖的洞穴里也不觉丝毫障碍。如玉在林少娜的另外一边，也拉着她的手，三人一体，就如同一只豹子，撒欢奔跑，气势如虹，只可惜这气势仅仅是因为要全力逃命。
　　没跑多久，后面传来轰轰声，一股黑气追了过来，山动地摇，洞穴里的石头开始啪啪往下掉。如玉松开林少娜的手，任由孟非池带着她疾奔而去，站定在石林下，遥遥看过去，“孟非池，快，洞口要封住了！”
　　事实上，她和孟非池都不算做是人，不管来者何方妖魔鬼怪，虽说可能实力不济败北，但自她百年前下山以来妖界式微，仅存的妖物大都秉着同类不相杀的原则，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但林少娜是人。活生生的，无辜的人。
　　如玉来不及多想，结了个诀，往身后的黑气打去。老娘不发威，莫非你就当我是个病猫不成？！
　　那黑气狂风扫落叶一般，将卷起的泥沙石子往前抛，来势汹汹，但没想到如玉才出击，那黑气便如同见了鬼一般，飞快地缩回去了。
　　它这么一缩，洞穴里的动静却没有停止，只是它一路退，那洞穴的模样就一路呈现在如玉的面前，竟然是干干净净，不见泥尘，只余下一个光溜溜的石洞。
　　如玉细细打量，并没有发现这些石头有何异常。
　　她心中惊奇，见孟非池和林少娜已经没了踪影，索性去追那黑气。
　　黑气退得很快，如玉没有追多久，方才的人形怪物畏畏缩缩地飘了出来，试探一般，向她靠近。
　　“唧唧。”
　　如玉伸出手去，让它停在手上，犹疑道：“魈？”
　　“唧唧。唧唧。”
　　“让我回去？”如玉问道，“我记得先生说过，山魈不长这样啊。”
　　如玉未下山之前在先生门下受蒙，先生给她讲的第一个故事，便是山魈的故事。
　　先生端坐，外面的浮云渺渺，室内的熏香袅袅，先生的语调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山海经上说，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唇蔽其面，因即逃也。这个是指黑面山魈，是指力大无穷的山妖，现在大部分都已经被妖魔化了，黑面山魈不被人所喜，隐入山林，后来渐渐退化，现在已经基本上没有长寿的修行者了。”
　　“不被人喜是因为山魈长得丑吗？它们好可怜啊。”如玉说道。
　　先生摇头，“如玉啊，人类除了喜爱美丽的东西之外，还会畏惧强大的东西，欺负弱小的东西，是一个欺软怕硬的种族啊。”
　　如玉不懂，觉得不对，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先生摸摸她的头，继续道，“黑面山魈没了法力，失去了智力，也就没了灵力，已经被山神除去了魈之名。山精形如小儿，独足向后，夜喜犯人，名曰魈。这才是真正的山魈，是一些可爱而危险的精灵啊。”
　　山精形如小儿，独足向后，夜喜犯人，名曰魈。
　　如玉细细打量手上的魈，只见除了比纸片薄之外，确确实实是人的形态，很是矮小，也勉强算得上是形如小儿，再看，果然只有一足。
　　“唧唧。唧唧。唧唧。”越来越多的山魈围了上来，不少的山魈两两举托着同伴的尸体，唧唧地叫，时不时低头抹眼泪。它们流泪的样子与方才在洞穴里所见完全不一样，黑黑的眼珠下一颗晶莹的泪珠缓缓落下，哀伤而萌化人心。
　　如玉心想，人心果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方才在黑暗里那么可怕的东西，现在却如此让人怜惜。
　　如玉摸摸那些被托举的山魈，触感冰冷，毫无气息，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当时她之所以能救下孟非池，是因为他拼着最后那口气，握住了她的封玉，得以肉身不腐，气息不断。
　　她摇了摇头，“他们已经死了。我没有办法了。”
　　山魈们听到后，无不大哭，一时间，洞穴内哀声阵阵，鬼哭纷纷，阴气森然。
　　如玉不知怎么安慰他们，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想要伸手拂去他们的泪珠，却发现他们那纸片薄的身体被她一动，便轻飘地往后退去了。于是她轻轻叹了口气，却又默默无言了。
　　此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洞口传来，如玉循声看过去，孟非池正慌乱地跑过来。
　　如玉并没有感应到他的身后有危险，奇道，“你跑什么？”
　　孟非池却是一把将她抱住，“你、你没事吧？”
　　等他靠近了如玉才发现，他的身上都快湿透了。
　　“外面下雨了吗？”如玉问道。
　　孟非池不答，声音居然有些颤抖，“你没事吧？”
　　如玉觉得他用了太大力，心里异样，用力挣开，“我没事。”
　　孟非池松开她，有些语无伦次，“我跑着跑着才发现你不见了。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拉着她。老板出来找人，送她回去了。”
　　如玉倒是听懂了，点头，“我知道了。”她顿了顿，“你松开我。”
　　孟非池这才如梦初醒，松开了她，郝然道，“对不起。”
　　“唧唧。”又来了，又来了。山魈们上蹿下跳，又慌成一团。
　　如玉道，“方才我一出手，那黑气便逃开了。现在居然还敢来。”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冷冰冰的脸上眉梢自然往上翘，嘴巴也不禁嘟了嘟，整个人看起来了鲜活而傲气。
　　孟非池不自觉错开目光，沉吟道，“之前那黑气来势汹汹，不像是一出手就会退的样子啊，现在又来，不会是在引我们去哪里吧？”
　　如玉赞同：“感觉像。”
　　“唧唧。”山魈们不安躁动，许是知道如玉身边是最安全的地方，并没有离开。
　　如玉将一只山魈托在手上，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离开这个洞穴不过短短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山上没有吃的了，我们闻到喜欢的味道，便跟了过来，大家都晕过去，醒来就在这里了。
　　他们是特意被引过来的。
　　如玉没得出个所以然来，而黑气将至，不往前则需退后。
　　她问孟非池，“前还是后？”
　　孟非池和她对视，笑道，“既然有人来请，自然是要去做客的。”
　　“好。”如玉答道，平日那嘶哑而冰冷的声音竟然多了一份欣喜。但这喜到底为何而生，如玉却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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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稍微往后倒。
　　孟非池拉着林少娜跑得飞快，他丝毫不觉得累，几乎用了全力，却忘记了被拉着的那位还是个娇弱的女生，手脚发软，几乎要晕过去。
　　月色很亮，孟非池很快跑出洞穴，跑过山丘，跑上公路，他跑得忘乎所以，却在突然想起如玉时，猛地刹住了。
　　林少娜站都站不住，松开手后直接摊在地上。
　　孟非池转身就走，刚刚迈步，又转回来，问道，“你还好吧？”
　　林少娜脸色极白，上气不接下气，“还......可以。”
　　月色清亮，整条公路静寂无人，这里是郊区，孟非池无法想象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大半夜仍在这里的后果。
　　孟非池想了想，弯下腰，说道，“你上来，我背你回市区，马上回来找清妍。我跑得快，你快点！”
　　林少娜原本想着推辞，但见孟非池着急的模样，知道自己如果不答应，他或许会将自己打晕直接带走。她强忍着站起身来，孟非池动作更快，直接从背后一抄她的腿，背上就跑。
　　孟非池几乎用上了吃奶的气力，只觉得两条腿一直在运动，但那条公路却很长很长，怎么也看不多尽头。
　　林少娜也晕晕沉沉的，几乎要睡过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孟非池的身体刚刚发生变化，肌肉虽然爆发力十足，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强化，自身气力也不够，再加上他心急如焚，神智不稳，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们都没有发现，自己以为的跑，在其他人看来，不过是在颤颤巍巍地走着。
　　“你们在这里啊？”
　　孟非池循声看过去，文文宾馆的小老板曾文正举着手电筒晃晃悠悠走过来。
　　“听说你们上山来了，最近山上不太平，我就来看看。”曾文往前，明显是看到了已经昏睡过去的林少娜，用手电筒照了照，“她怎么了？”
　　孟非池脚步不敢停，“可能是累晕过去了。老板，我女朋友还在山上，能拜托你把她送回去吗？”
　　曾文见他快脱力了，忙快步往前接住了林少娜。“我送她回去。你还可以吧？”
　　孟非池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着急，没事。”
　　“哦。小心啊。”曾文答道。
　　孟非池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些疲累似乎消失了大半。
　　他拔腿就要跑。
　　曾文突然道，“等下下雨，你们小心别撞着树。”
　　孟非池：“啊？”
　　曾文摆摆手，将林少娜背起来，“走吧。”
　　这个小老板怪声怪气的。孟非池又看他一眼，随即往前狂奔。
　　就在他的背影消失的那一刻，“哗-哗”，风雨大作，雨声喧哗。
　　果然下雨了。但奇怪的是，那月亮仍稳稳悬挂在天上，散发着清亮的光。
　　曾文背着林少娜慢慢往回走，雨落在他的头顶却转了个弯，再滴落下来。无数的雨滴围绕着他，在他的头顶形成了一道天然的伞幕。
　　月光越发明亮，雨声隆隆，风雨越来越大了。
　　曾文背着林少娜，悠然自得，嘴里哼着小曲。
　　“月高高，心寥寥，拂微风，云飘摇。
　　孤江边，心邈邈，两世牵，谁人晓。
　　回首间，几多欢笑昨夜天，残意追旧年。
　　而如今，人事早飞远。”
　　曲声雄浑哀怨，歌声悲切苍凉，竟是曾经热播的某部古装剧的主题曲。
　　若是林少娜醒着，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说出来这首歌的来源。
　　它来自《聊斋奇女子》，曲名叫做《月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