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芥辰君

8、第 8 章

　　出门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因有妙龄女子接连丧命，街上早已没了人影。

　　宁雪青提着盏莲花灯，谢玄走在他身侧，手中佩剑已经收起。
　　如果只看容貌，他这样子十足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

　　“儒林死了这么多人，我又出现在这里，你就没怀疑过我？”
　　寂静无声的街道，只有宁雪青手上提着的莲花灯闪烁着微弱的烛火。

　　“没有。”
　　谢玄的视线落在被风吹得颤动的火苗上，答得毫不犹豫。

　　宁雪青笑了一声，似有许多感慨，“也是，那时你在凉风，大概没有听说过我那些‘丰功伟绩’。”

　　这一句自嘲成功让谢玄停下脚步，偏过头来看他，“我听过，全都听过。”

　　“是吗。”宁雪青心情复杂，一时竟不知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
　　是斥骂对方既然听说过自己的遭遇，为何不来救自己。还是质问对方，自己声名狼藉成为举世之敌的时候，他在哪里。

　　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故作轻松地笑笑，把过去当作已经遗忘的前尘往事。

　　“不过重生以来，我倒是听说过不少自己的事迹。”说到这里宁雪青不仅放松了下来，甚至还煞有其事地想与谢玄分享一二。

　　“世人都说我有三件法宝，一是临渊剑，二是妖丹，三便是能活死人肉白骨，令魂魄重生的轮回境。”

　　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修仙界传闻，谢玄没什么兴趣，只是淡淡道：“传闻而已，可信者十之一二。”

　　“也是，临渊剑我早就给了你，妖丹也烧得连渣都没剩下。更别说什么轮回境了，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说话间，两人已经靠近春风楼。

　　“等等。”谢玄突然止步，侧脸问宁雪青，“为什么点灯？”

　　宁雪青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挠了挠头，低头吹灭烛火。
　　烛火灭后，两人的身形立刻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真人，我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宁雪青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与修士不同，夜里要是没光可什么都看不清。”

　　谢玄没说话，反而凝视他的双眼，好似真要找出什么不同来。

　　宁雪青被他看得不自在，垂眸避开视线。
　　心里则想着，师弟被自己带回凉风时年岁尚小，总共没做过几年凡人，哪里分得清这话的真假。

　　两人站在沉寂无人的街道，临街的春风楼热闹得紧，恍若两个世界。

　　有窑姐穿着纱衣正在揽客，借着云后短暂的月光看清两人容貌，不禁双眼一亮，媚笑着迎上前去。

　　宁雪青听到动静转身，等再抬眼时脸上已经重新带上了笑。却在见对方高挽的发鬓上簪着的一朵艳红色山茶花后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受地摸了摸鼻子。

　　那窑姐以为他年纪小，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才被吓退，捂着唇忍不住笑出声：“小公子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宁雪青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没想到他这声名狼藉的魔头也有被调戏的一天。
　　与他相比，谢玄的表现就自然多了，甚至镇定自若地挡住还想靠近的窑姐，寒声道：“带路。”

　　遇见了奇怪的客人，窑姐眼中防备一闪而过，只是被两人的容貌迷了眼，犹豫之后还是带着他们往里走。

　　“姑娘尊姓大名？”宁雪青这个时候也回过了神，笑问道。

　　带路的窑姐闻言回头朝他笑了两声，似是第一次听人这么问自己姓名，“小公子叫奴家锦奴便好。”

　　“锦奴姐姐，你头上的花开得可真好看。”宁雪青嘴甜脸皮厚，完全不觉得自己这个活了百年的大魔头叫眼前的凡人“姐姐”有什么不对。

　　谢玄的脸皮厚度远不如他，幽幽看了一眼，选择闭嘴。

　　“荼婆婆种的茶花，自然是最好的。”锦奴似乎很喜欢他，有问必答。

　　“看两位小公子年纪不大，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玩的？”
　　聊得越多，锦奴越觉得宁雪青天真烂漫，难得生出了喜爱之心。

　　眨了眨眼睛，宁雪青像是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凑到她耳边，“我和别人打了个赌，他说我胆小不敢来春风楼，我便非要来。”那神情，看着还颇有几分得意。

　　锦奴闻言低笑一声，放下了心中戒备，心猜宁雪青该是个被娇惯着长大的小少爷，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不过那人也是奇怪，春风楼有什么可怕的，都是漂亮姐姐。”听到这里，锦奴的唇角一僵，脸上的笑容差点垮下来。

　　谢玄见状，自然地接了下去，“荼婆婆是有什么特殊之法，为何种的茶花如此艳丽？”

　　“嗯。”重新露出一个笑容，锦奴心不在焉地答道：“儒林的地界，就数荼婆婆的茶花种得最好。至于用了什么法子，我们这些外人就无从得知了。”

　　“两位小公子是要待在大堂里还是另开个包间。”锦奴见两人穿着富贵，想来是不愿意闹哄哄地与旁人挤在大厅的。

　　果然，听谢玄出声道：“包间，备些酒菜。”

　　“再叫两位漂亮姐姐。”看宁雪青横插一句，锦奴收起旁的心思，挥了挥手里的帕子，笑道：“没问题，包您满意。”

　　两人被带到包间，等锦奴离开，宁雪青再也受不住鼻尖的痒意，狠狠打了个喷嚏。

　　谢玄皱眉，起身打开窗户。
　　夜风一吹，屋内的脂粉气散去，宁雪青觉得舒服了许多，也不想再打喷嚏了。

　　“锦奴口中的荼婆婆，八成是只妖。”宁雪青揉了揉鼻子，“还是只花妖。”
　　因着天生的血缘，宁雪青对妖物的存在敏锐异常，既然说荼婆婆是妖那就一定是。

　　谢玄看他鼻尖被蹭得通红，伸手握住他还想用力的手指。

　　宁雪青一顿，觉得指节一片温热，试了几次没能抽回手，只能停下动作，老老实实地被自家师弟抓着。

　　“公子，姑娘来了。”
　　锦奴推开门，香风再次袭来。

　　不知是不是被谢玄的动作分去了心神，这次宁雪青竟没觉得不适。

　　谢玄见房中有外人在也没收回自己的手，宁雪青也不觉得奇怪，任由他继续握着。

　　锦奴身后跟着两个妙龄女子，容貌秀丽鬓间簪花，并不像寻常烟花柳巷的女子般，一身的风尘气。

　　宁雪青给谢玄递了个眼神，浑然不觉两人此时的模样在旁人看来有多奇怪。

　　锦奴每日迎来送往，也算见过世面，看两人动作亲昵没有一点惊讶。

　　做她这行的，眼力最重要。
　　二人一看就不像是来寻欢的普通恩客，应当是来长见识的雅客。

　　宁雪青上辈子虽被称为魔头，被编排了无数风流韵事，事实上却是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

　　谢玄见锦奴迟迟没有收回落在宁雪青身上的视线，不禁神色一寒。

　　见状锦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来是这位客人心悦另一位，不忍拒绝又不想旁人觊觎，才闹这么一出。

　　“这是奈冬，她是奈雪。两人擅长音律，就由她们陪着两位公子。”
　　此时锦奴言行间已经收敛了几分，神情也不像之前在门外揽客时那般千娇百媚。

　　刚想套近乎的宁雪青一愣，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等锦奴离开，奈雪就抱着琵琶安安静静地坐在不远处。
　　奈冬鬓间簪着朵粉色山茶花，恭恭敬敬地上前给两人温酒。

　　宁雪青摸不着头脑，恨不得跑到门口仔细辨认，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池鱼兄。”
　　宁雪青傻眼，只能求助谢玄。

　　他本想着有谢玄这个千杯不醉的修士在，可以顺势灌醉奈雪奈冬，探些消息。
　　没想到春风楼空有个引人遐想的名字，内里却再正经不过。

　　谢玄这时才抽回手，施施然地将杯中酒饮尽，奈冬见状立刻上前将酒斟满。

　　“味道不错，尝尝。”谢玄好似没察觉他的异样，开口劝酒。

　　宁雪青摇头，眼前的谢玄哪里还有传闻中正道楷模的样子。
　　要是让谢君歌谢君酌瞧见了，怕是会受到不小的冲击。

　　不等他细思谢玄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才从记忆中那个被自己支使得团团转的老实师弟变成如今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思绪就被响起的琵琶声打算了。

　　明雪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先举杯将酒水饮尽。

　　这酒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花香，并不呛人，口感柔和细腻，入口便是若有似无的甜。

　　口中残留的甜味让他的思绪天马行空起来，谁能想到，谢黎和谢玄这两个时常出现在修士口中的传奇人物，竟一起窝在凡人界的春风楼里喝酒。

　　甚至被个连自零头都没有的窑姐送来哄人的甜酒，真当他们俩是不知世事的公子哥。
　　宁雪青被酒味吸引了注意力，转头将其他事抛到了脑后。

　　谢玄也不劝他，托腮侧目，看他一杯接一杯地饮下。

　　酒味很淡，并不醉人。

　　宁雪青一人接连喝了两壶，才稍稍显露出些醉意。

　　“你醉了。”
　　谢玄伸手蹭了蹭他发烫发红的脸颊。

　　宁雪青不明所以地回看他，眼神清醒，“我没醉。”

　　“不。”谢玄再次肯定道，“你醉了。”

　　宁雪青眨了眨眼，随即恍然大悟，身子一歪靠在谢玄身上，嘴上不忘含糊道：“是，我醉了。”

　　谢玄一手将他拥入怀中，低声问奈冬：“可有地方休息？”

　　“有的，公子请随我来。”

　　奈冬声落，宁雪青本以为谢玄会扶着自己，没想到一个用力就将他抱了起来。

　　天地仿佛瞬间颠倒，宁雪青吓了一跳，下意识攥紧谢玄的衣襟。
　　奈雪和奈冬见状了然一笑，忍着笑将视线从谢玄被扯松的领口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