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迟早要完》长空无双

60、精神

　　瑞安懵懵懂懂地来到一个地方。

　　脑海是完全的空白，所有思绪都处在一片混沌的停滞的状态，五感只能模糊地接受到一些信息，却无法处理，她甚至不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她置身于一片濒临崩溃的天地，天边悬着似坠未坠的一轮血月，岩浆喷涌，山峰塌陷，大地横亘着裂谷，深渊翻腾着冒着滚滚浓烟的火焰。而她一无所知地往前走，身体似乎并没有什么重量，脚下也不能说是踩到了真实的地面，只能说她仿佛飘飘然在一个虚幻之界，连自己也成了这种虚幻的一部分。

　　然后她看到一个侧对着她的身影，靠坐在一块断裂的巨石上，闭目不知是沉睡还是小憩。

　　眉宇间的神色似疲惫，但姿容却端庄持稳依旧，一只手按着斜放于腿上的长剑，暗金的长发与银灰色的披风被风拂乱，整个人却厚实如大地的一部分，带着难以被撼动的坚定与稳固。

　　瑞安要呆呆地走上前去，弯下腰轻轻抓住她一缕头发，才见到她猛然睁开眼直视自己。

　　湖蓝色的眼睛就像是最珍贵的宝石，散发着熠熠的辉华，逼人的眸光仿佛能刺痛心胸——她一睁眼，整个人便从静态的图景变作了生动的形象，连头发丝都耀眼得叫人难以正视。

　　紧接着对方的眼睛里就出现了叹息与笑意，能挫疼人心胸的锋锐也渐渐软化，取而代之的大概是某种纵容之色？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没有理由的，哪怕做了再残酷的事都会得到原谅的纵容。

　　瑞安唯一的反应就是又抓了一把暗金色如沙砾般细腻柔滑的头发，似乎在玩乐一样看着它慢慢从自己的指间滑走。

　　蓝眼的哨兵松开握着剑的手指，张开手臂一揽就将那轻飘飘的身躯拥到了怀里，带着轻笑的声音并不分明：“所以，你的执念就是我的头发吗？”

　　潜意识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是不能被你认知的部分，梦作为潜意识的释放，在人的大脑陷入睡眠暂停大部分的工作时，它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游荡在你的脑海，打开你意志封存的潘多拉魔盒，想方设法释放那些被你本能忽视又疑惑压抑的真实想法与意向。

　　卡洛琳总是忍不住想触摸她逗弄她，又竭力克制着不太过于冒犯，于是十分喜欢牵她的头发，既避免了直接的肢体冲突，又触摸到她身上的事物……可原来，她也同等地想着要摸摸自己的头发吗？

　　然后瑞安摸了摸她的脸，大约是觉得这张脸确实美丽到了极点，抚摸之后还觉得不太够，伸出手来捧住了这张脸。

　　哨兵眨了眨眼，觉得有些意外，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这种略嫌亲昵的动作对于瑞安本人来说，就显得有些过分了。

　　‘我说，等你醒了，你会后悔自己做了什么的。’卡洛琳抚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连叹息都缓慢而缱绻，带着种说不出的可惜，她要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你要知道，我们的心灵之门对彼此是敞开的，所以只要你想到我念到我，你就有可能穿过这扇门，走到我的世界……可是我们之间精神力量的差距太大，就算你清醒时，为了维持你原本的意志便需要我刻意降频，更何况现在你还睡着……’

　　正因为清楚这些话在对方醒后并不能记得分明，就像人陷入深梦时并不会清晰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顶多只是些模糊的片段，所以她也不由自主多了些话。

　　毕竟，要是换做真实的世界，想这样拥抱着她如此亲昵地说话，大概也只是种奢望吧。这个人对自我的控制是某种极端的苛刻，她的情绪与应激都是被极端的控制力深深压抑着的，绝不会允许自己做出任何超过偏差的行为，倘若叫她知道自己在梦里做了什么，大约连睡觉也会竭力克制着不去做梦了吧。

　　‘我知道你会被我吸引，瑞安，’卡洛琳轻笑道，‘你很难克制，就如同我总是没法将视线离开你左右一般，对于彼此来说，这种重要性是深刻在灵魂中的，你可以忽略它，无视她，压抑它……但你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她的神色带着某种长者般的温柔与纵容。

　　‘我真想看看，你能……’

　　她剩余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面前的人在把玩完她的脸之后，歪着头看了她半晌，忽然抬头亲上来。

　　瑞安拥抱着她的脖颈，用手指抓着那如同流金般的头发，碧绿的眼神空空的，并没有什么焦距，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这只是某种她潜意识中流淌的信息在某一瞬间被觉察，于是化作了本能。

　　‘……我说了你一定会后悔的。’卡洛琳喃喃道。

　　人的潜意识会记住春-梦吗？大概会忘记细节，却仍有自己隐约在梦中做过什么的意识。

　　她们当然会被彼此吸引。

　　灵魂的伴侣，不能分割的羁绊，纵然只有一刹那的相会，也既是永恒——纵然被生生地扯断了所有相连的脉络，冥冥中依然流淌着想要互相靠近的欲-望。

　　瑞安已经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何等残忍的事，但作为哨兵，她还有着清晰的记忆，她的脑海里仍保留着那一瞬间的感官。在未见到她的时刻，它被封存于记忆深处从未打开，但在见到她的一刻，堤坝溃散，那一瞬间便如排山倒海，难以阻绝。

　　‘你不靠近我，我还尚能忍受，你若……我也无法控制。’

　　卡洛琳将她按在岩石地面上，用力地回吻她。

　　……

　　瑞安惊醒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她控制不住地伸手捂着自己半边脸，酥麻战栗的感觉还游荡在神经末梢，刺激着每一缕肌肉每一刻细胞，让身体处在一种陌生冗长的的亢奋之中。

　　要过了很久思绪才慢慢地收拢，自我意识重归于大脑。她茫然地想了想，满脑子却只有某位殿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下一秒她几乎是惊跳起身，整个人都有点不对。

　　然后她在房间中踱了几个来回，坐回床边，陷入沉思……好像并不是多难以理解的事吧？她确实挺喜欢对方，无论是颜貌，还是气魄，甚至是对方的危险与恐怖之处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虽然她觉得这种吸引更多的是出于欣赏与崇敬，但是打自荒野之后，双方联系加深，现在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吸引力变了质好像也有可能……

　　虽然现实之中她不可能放纵自己，但做梦梦到某些不可描述的行为，也不是多叫人意外的事吧？

　　这么一想，很快坦然了。

　　人当然不可能控制自己在梦中的行为，她不可能将对自身的克制连带着也转入梦境，所以出现些许偏差也没什么大不了。说到底，虽然总觉得有些难堪，但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主要原因是她觉得自己好像没吃亏？

　　瑞安用乱七八糟的理由把自己说服了，然后迅速就将此抛到脑后，钻入实验室开开心心地继续“精神力定位”的研究。

　　多好啊，实验对象答应配合，她没准还能顺便挖掘出自己跟对方之间存在的问题，一石二鸟，感觉更有动力了呢。

　　……

　　梅塔莉恩接收到消息，心里再疯狂诅咒上层那群敢做不敢当的混蛋踢皮球，但也没办法叫那位殿下继续等下去，只能硬着头皮前去。

　　帝国的首席哨兵有着为神祇钟爱的颜容，纵使伪装了自己的相貌依然卓越至极，但梅塔莉恩连赞叹的小心思都不敢冒出来，心里虚，总觉得对方看她一眼，就好像有千千万万根针刺到自己身上，如万箭穿心，想想就要窒息了。

　　“梅塔莉恩小姐。”那位立在最高点的哨兵平静唤道。

　　语声低柔，音质沉郁，清晰缓慢的咬字带着某种叫人心惊的魅力。

　　“日安殿下。”梅塔莉恩面子功底十分深厚，即使心里虚得不行，神情依然丝毫不露山水，“殿下光临白塔，白塔万分荣幸……”

　　伪装成灰发灰眼模样的首席哨兵并不急，甚至噙着几分笑意地等对方将一大套欢迎辞皆道完，这才慢慢悠悠道：“我必须亲自来问一句，白塔的底线在哪里？”

　　梅塔莉恩虽然忽悠成性，半句真半句假从来信手拈来，但面对这位殿下，也不自觉地有几分紧张：“就……顺其自然呗。”

　　白塔既然敢叫瑞安靠近卡洛琳，就没想过干预她们之间的发展。美好的期望当然是会抱的，但并不会不折手段地去促成某些事。不管结果如何，大家都很坦然。这是基于对瑞安的爱——这是白塔的孩子，白塔的公主，被白塔无条件宠爱的人。

　　灰眼的哨兵微微挑眉：“若我要带走她呢？”

　　梅塔莉恩一愣，随即就笑，正对上她的眼睛：“前提是瑞安愿意走。”

　　关于这点，她们还是有自信的。

　　“殿下，我的瑞安宝贝要在白塔才能发挥出她独有的光芒呢。哪怕是联邦其余地方，哪怕是为您所掌控的帝国，哪怕是这个世界其他任何所在，都没法将她衬托得如此光彩夺目。”她慢慢道，“有人的地方必然有争斗，白塔当然也会有不同的声音，但比起争夺话语权更重要的是白塔之人对于未知与真理永恒的追求。”

　　她毫不掩饰地骄傲道：“瑞安是我们的希望，是我们的最高成就。所有人会拼命托举她，推动她，直到她抵达至高点——恕我直言，殿下，您带不走她。”

　　大概这也就是瑞安对于白塔的认同感会如此之高的缘故。

　　她在这里被尊重，被善待，享受到了前所未有自由的快乐。她有着绝对的理智，爱情并不会成为羁绊她前行的石块。因为她永远知道自己的后盾是什么，这是理解她、尊重她，绝对不会背弃她，并能让她为之奋斗一生的事物。

　　而这正是她最大的魅力所在。

　　“我知道了。”卡洛琳微笑道。

　　吸引是相互的，可是立场也如此鲜明，当她来联邦之前，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好奇心的话，当她真正窥探到瑞安的灵魂，便无论如何也无法脱出那份魅力的桎梏。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得不考虑彼此的未来。

　　无法将白塔从瑞安身上剥离开的话，就只有一并接纳它的存在。

　　梅塔莉恩悄悄吁了口气，刚逃过一劫却又忍不住伸爪子试探一下：“瑞安对于殿下来说，已经是如此重要的人了吗？”

　　那位殿下起身，带着笑的眼睛轻轻瞥过她，梅塔莉恩瞬间觉得那如针刺般的感觉又弥漫全身，于是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