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世好似并蒂莲》风花太多

3、夏至篇（二）

　　天刚亮我便动身前往县城。我原不知该去往何方，想想春晓便是去的那里，脚就随着脑子走了。
　　县城真是大啊，我晃悠了一整天，终是在一家昏黑破败的小书店落了脚，我路过那家书店时，恰巧书店老板正在张贴招聘打杂伙计，那老人用自家熬的喷香雪白的浆糊贴完招聘启事扭头就发现了站在高高青石门槛下的我，我咧开干涸的嘴巴难看一笑，“师傅，你看我行不？”我就这么留了下来。这家书店虽然破旧，但好在生意不错，常有放学的孩子来借书。那小学的，常是来借连环画的，什么《三国志演义》、《岳传》，小姑娘多是来借《九色鹿》的，五角钱一本。初中生或高中生就高级了，来这的男孩子借的无非是金庸的《天龙八部》《鹿鼎记》《书剑恩仇录》还有卧龙生的《飞燕惊鸿》《玉钗盟》等。八角钱一本，一手持书，一手握拳，大喝一句“青弟，你怎的这般奸恶！”男孩们一窝蜂冲出去，仿佛就这样冲入了快意恩仇的江湖。初高中的女生已开始变得文静乖巧，时有三五个抿嘴笑着推门进来，捏着七八角钱，左挑右选，最后带着一本《毛衣编织技巧》或《少年文艺》满意归去。而年复一年，在这些借书的三五一群的女孩儿中间，我始终没有见过一个叫春晓的女孩。
　　而我在这寡淡的岁月里，成天除了看那些无人问津的《简爱》、《茶花女》、《百年孤独》、《红与黑》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可以做。书店老板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鳏夫，脾气甚好，他总是带着一副不知年月的老花镜坐在窗边看报，没有生意时他便由着我翻看书店里所有的书。他从不问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不上学等问题，每天傍晚他总是下两碗挂面，一碗是他的，一碗是我的，吃之前总要叹一声“书啊，真是好东西。”在小书店的五年，我将书店所有的书已经读了十八遍。不管是《三毛流浪记》之类的小人书，还是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之类的武侠，或是《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之类的名著。终有一天，一种神奇的热流在我的心中涌动着，我去蓓蕾中学旁的文具店，用八块钱换了一支钢笔，一沓信纸和一瓶墨水。回到书店，老板正在后门下挂面，我坐在老鳏夫常日里坐的位置，满满的吸了一整管鸵鸟牌墨汁，小心翼翼的在纸上写下五个字，《春来柳絮飞》。一篇短短的小说，不过四五页信纸，却像是耗尽我所有精力。我搁下笔时，脸颊涨的通红，不自觉热泪盈眶。珍惜的将小说放进书桌的抽屉，每晚我都拿出来从头读一遍，读一遍，自觉写的真好，读两遍，这一段这般写方好，读三遍，这里可是有些许不通，读了七八十遍，心里便懊恼了七八十遍。三个月后的下午，我正数着今日的借书款，一个邮差推门进来，“夏至在不在，有她的挂号信。”我迷茫的站起身来，用衣服下摆擦擦手，举起右手，“我就是。”
　　我在这个世上举目无亲，唯认识一个失踪的春晓和一个年迈的书店老板，谁会给一个孤女寄信呢？我签字后拿起信封，寄信人竟是少年文艺出版社，打开信封，飘落一张轻飘飘的纸片和八块钱，纸上写着：“夏至您好，您的小说《春来柳絮飞》已被我社第135期选用，特寄样刊与稿费万望查收。”那一瞬，我真的看到我的视野一片漆黑，在漆黑中无数的烟花灿烂的炸开，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呆站了多久，直到书店老板过来就我手中看了看那张纸，笑了笑，扶了下眼镜，“就知道夏至行的。”我不能想出更美好的语言来赞美这位可亲可爱的老人，我哽咽的望着他，哽咽着吃完了那碗热乎营养的挂面。当晚，我又创作了一篇小说《窗边的年迈》。我的小说越来越多的登上了少年文艺。而这个杂志也不知何时摆在了书店最显眼的位置，我最喜那些女孩推门进来，问我有没有最新一期的少年文艺，然后带着簇新的杂志或者失望的讨论着这期会不会还有夏至的小说。而书店老板每天清晨打开店门，都要读一遍我的小说，而后说一句“我们夏至，迟早是要走出县城的啊。”
　　他是睿智的，因为两年后，一家出版社来找我，要为我出版小说集。再后来，我和另一家出版社签约写小说，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县城，告别了书店老板，去了临海的大城市，岁月匆匆的告别了小县城，也带走了那个清贫的孤女夏至，留下来的，是居住在大城市市中心高级公寓的作家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