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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康熙四十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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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精门前,东一长街上,一个身穿香枫色皇子常服的年轻男子跪得笔直,长街上,经过的大小臣工、各殿下太监、宫女,无不朝他偷偷打量。男子视若无睹,只是有时凤眼闪过道精光。允禵来到日精门前时,有认出允禵的奴才,甚至停下了脚步,驻足等看热闹,而日精门旁两侧的朝房里,亦走出几个红顶子,毫不顾忌地朝这一站一跪的两兄弟打量过来。
“九哥。”允禵走到胤禟身侧喊道。
原本八哥提出要拉拢胤祯时,胤禟就很有些不以为然,毕竟胤祯还有个嫡亲的胞兄四哥胤禛在,胤禛是铁杆太子党,谁知将胤祯拉拢过来以后,胤祯是真心还是假意。先前见这弟弟在皇父面前不惜以性命保奏八哥,胤禟才觉得胤祯这弟弟还算有些用处,可谁知等他邀胤祯同来长跪认错时,派去的人甚至连三所的门也进不了,胤禟就觉得这会可算看清胤祯的真面目了,这是看着形势不对,要与自己和八哥等人撇清关系来着,因而对胤祯这弟弟有了怨恨,甚至还有些看不起胤祯,觉得胤祯是在落井下石。
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弟弟居然主动走过来和自己说话,胤禟又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胤祯这个幼弟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胤禟难道还怕个乳臭未干的幼弟,他倒要看看胤祯这小子能耍得出什么把戏来。
“呵,我道是谁,原来是我们闭门思过的十四弟。”胤禟刺允禵道。
这点程度的讽刺,当然激怒不了允禵,只见允禵老老实实道:“是的,九哥。阿玛宣我来,午后东暖阁晋见,所以我来了。”
胤禟怨恨地瞪了允禵眼,阴阳怪气道:“看来往后我和八哥怕是还得仰仗十四弟你了。”
“九哥您这就错了,八哥、九哥是兄长,我是弟弟,从来只有哥哥教训弟弟的份,哪里有兄长仰仗弟弟的道理。”允禵憨直道。
允禵这话要单独提溜出来,说得并不算错,可放到在眼前,就真可谓气死人,胤禟憋了一肚子气,发作不是,不发作更不是,气得是脸红脖子粗。
旁边看戏的大臣,有些已经憋不住给笑了出来,谁能想到一向伶牙俐齿的九阿哥胤禟,今日竟给自己的幼弟给训了。
一样是在看戏的户部尚书马齐,却脸色紧绷问:“季友,你看这小十四是真憨,还是在装傻?”
季友是左都御史王鸿绪的字,王鸿绪其人向来工于心计,马齐等人经常问计于他,此时也不忘问他的意见。
王鸿绪站在廊下原本是看得很乐,这时听到马齐这样一问,先是愣了下,再又小心翼翼低声问:“大人怎么觉得这小阿哥会有如此心计?”
“当初八阿哥要拉拢这小十四,曾对我说过,幼弟中,就以这小十四生母德妃身份最高,而且他还有个年长的胞兄四阿哥胤禛。这小十四年纪小,长居深宫,生母与兄长们护得他太好,令他的性格中有了其他皇子所没有的天真和狂妄,只要稍加引导,善加利用,必能成为我等助力,我当时是深以为然。”
“的确,之前他在御前为八阿哥作保,恰恰证明了八阿哥的远见。”王鸿绪应道。
“是的,即便后来他闭门思过,九阿哥派去的人被拒之门外,我也以为是四阿哥从中作梗,这小十四还能为我们所用,可现在……”马齐迟疑道。
“现在?我看这小阿哥说话,也不见得多有章法,再说了,他要真是个聪明人,此时就应该和九阿哥彻底撇清关系,还主动上去说话,在这日精门前发生的事,哪能逃过皇上双眼。”王鸿绪推敲道。
“怕就怕他是故意做给皇上看的!”马齐一语,惊醒梦中人。
“难道他……难道他想的是!”王鸿绪惊道
“对!就怕他求的是彻底脱身。”马齐说。
王鸿绪转头,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他既已入了局,哪可能扭转乾坤,想脱身便脱身,而且今日皇上宣他前来,不就是想要利用他打压八阿哥吗?”
“你忘了,皇上很心软,十四阿哥毕竟是他的阿哥。倘若皇上顾念他年岁尚小,不忍把他拖进朝堂上的纷纷扬扬当中,那他要脱身亦并非不可能。”马齐提醒道。
“不可能,就凭他一个小阿哥,怎么可能揣摩皇上的心思至此。要他真有如此见识,当日就不会入局。”王鸿绪断然道。
马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望向允禵方才站着的位置,心道但愿如此,要不是他们的计划只怕会节外生枝。
乾清宫,东暖阁内,玄烨早已从侍卫口中,得知方才发生在日精门前的一切。玄烨阴沉着脸,打量跪在面前的幼子。
“尔闭门思过多日,可知道错了?”玄烨问。其实玄烨虽然这样问,但从不认为胤祯会真的知错,在他眼里胤祯这个小阿哥,已经与前面几个参与政务的年长阿哥一样,阴险狡诈,为了满足自己权欲,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谋算他这个阿玛。如今这样问,不过是搭个台阶给允禵下罢了。
允禵跪在地上,好一会不说话,玄烨当下火了,可想到自己之后的安排,玄烨还是耐着性子质问道:“阿哥你这是还不知悔改?!”
“不,阿玛,儿子知道错了。四哥他们都说,儿子错得厉害。”允禵双眼储满泪水,抬头望向玄烨。
“四哥说?”玄烨一下抓到重点追问。
上钩了,允禵不知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悲哀,两世父子,再见竟是尔虞我诈。
“是,前几日,四哥每日都会到三所教训我。昨日,四哥来不了,还特别找了十三哥对我晓之以理。”允禵语气中带上几分委屈道。
“哦,原来还有这事。”听见皇父玄烨假作不知,一句带过四哥胤禛、十三哥胤祥到访三所之事。允禵知道,这事算是交待过去,即便皇父不信四哥胤禛、十三哥胤祥去三所全是为了亏劝他,起码也不再怀疑,他们三兄弟在密谋些不可告人之事。因为若真是密谋,犯不着如今主动交待。
“四哥说我年幼无知,不明是非,顶撞皇父,实在愧为人子。”允禵说到这里,眼泪直流。
见到允禵缩成一团,跪在地上,稚气未脱的脸上,挂满泪水,看起来十分可怜,玄烨看得有些触动。虽然眼前这个小阿哥从出生起,就不曾有机会与他十分亲近过,但毕竟是他玄烨的亲骨肉,正如四阿哥所说,小阿哥尚且年幼,被有心人利用,也在情理之中,想到这里,玄烨对自己将要做的事,开始有了犹豫。
“你若只是不明是非,这不过再教便是,怕就怕你是冲着你八哥他们许下的好处,才敢于顶撞朕的!”玄烨训道。
这话玄烨之前便指责过允禵等人,允禵当然早已想好应对的话,马上便答道:“八哥是我的兄长,他亲口对我说过,自己没有妄图谋取大位的想法,我为何不信他?至于说许了好处,八哥对我好,不是应该的嘛。这些年来,四哥对我好,五哥对我,十三哥也对我好,就是……就是被废了的二哥,他也不曾亏待过我。”
这个回答真是叫玄烨哭笑不得,明明自己话里意思不是这个,却被眼前这个儿子曲解成这样,再想起之前监视三所的侍卫回奏,三所将九阿哥派去的人拒之门外,看来似乎是要与八阿哥一系撇清,可这样装模作样一番后,今日眼前这个傻儿子竟在众目睽睽下,主动上前去与九阿哥胤禟说话,这叫什么事?
想到自己的阿哥竟愚钝成这样,玄烨又是一阵烦心,再见允禵说完后,还频频偷看自己,玄烨干脆道:“阿哥可是还有话要说。”
“回皇父,是的,儿子还有话要回。那日皇父说儿子是梁山泊义气,儿子这几日在三所反复思量,还是想不明白,梁山泊一百零八人,那是义结金兰,我与八哥、九哥是亲兄弟,如何能比?”说完允禵脸上还显出十分不解的神色。
玄烨当下被气笑了,心想这等无知小儿,放出去简直是丢自个的人,也不想先前的安排,指着允禵痛骂道:“简直愚不可及!朕看你是不知悔改,还不给朕滚回三所,继续闭门思过!”
允禵心头松了好大一口气,这番装疯卖傻,终于是躲过一劫,脸上还是摆出十分委屈的样子,磕完头,摆出垂头丧气的样子,退了出去。
等在乾清宫廊下的一众议政大臣,见允禵退出殿门后,径直离去,跟在吏部尚书福达身后的马齐望着允禵的背影,陷入深思。
回到三所,已时近黄昏,允禵绕过影璧,就看见不顾忌讳,等在三所的两位兄长。虽然躲过一劫,但允禵内心并无欢喜,只是面对胤禛、胤祥,允禵不愿叫他们担心,便露出个浅笑说:“阿玛命我继续闭门思过。”
这本该是件喜事,但允禵却见到,十三哥胤祥面露惊讶地望着自己,四哥胤禛更是直接冲了上来,疾言厉色像似在质问自己,但他却完全听不到声音,只觉得鼻下有些湿润,伸手一摸,再低头一看,手中一片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