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魄灯》扬琴

6、妖殇（二）

　　那是音娆将将修成女体之后的第200年，七桥古林里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的树妖草妖，整个七桥林已然变作一个妖的乐土。音娆正是在那一年认识了千枝。

　　千枝是一棵生长在原本的七桥村镇口的一棵杏树，当时也是刚刚修成一个女体，因天性好动，喜欢跑到七桥古林各个角落了解一些奇文妙事，因缘巧合之下就与音娆成为了好朋友。

　　那一年恰逢大旱，远处村落里的人实在是没有办法活下去了，没有粮食，没有水，没有银两，村民们三天两头的哭丧声总是传得很远很远。后来，那些没办法的人就开始打起七桥古林的主意。

　　林中草木丛生，枝繁叶茂，有不少的果实。村民们大举前来古林，起先的确只是吃一些果子，喝一点树琼。然而，随着天状况越来越恶劣，很远很远的村落里的人也不惜跋山涉水来古林求食，果子吃完了就砍树，不消半个年头，古林浅处一些还未通灵气的树就被砍伐殆尽。然后，贪婪的人类，把魔爪伸向了林子更深的地方。

　　音娆作为一棵千年古树，马上吸引了人类的目光，许许多多面黄肌瘦的男子围绕在她身边，意图砍下她。音娆因为碍着现下是白天，不想让人类发现她是妖，同时也不想伤害这些已经十分悲惨的人，就没有什么作为。但是音娆的内心还是特别的害怕。

　　哪里知道，这些男子还没有动手就被一阵妖风吹倒在地上。

　　那时千枝穿着一袭紫色的长裙，目光灼灼地站在音娆的真身前面。

　　上来一个不怕死的男子，千枝手起，那人就倒了下去。其余的几个男子看古林有妖都忙不迭的逃跑。后来虽然也有几个不怕死的人来古林，但每次有人来，千枝必然恶者杀之，善者伤之，不轻易的饶过任何一个人。

　　那个时候，狠戾的千枝在音娆的眼里就是个女英雄。

　　音娆的手上没有沾上一滴血，1000年前是有千枝帮她斩杀那些意图伤害她的人，一千年后，是她自己摸滚打爬摸索出了一套不需要杀人也可以渡过难关的方法。

　　总之，这世间的一切奇迹，在它的背后都有为它付出惨痛代价的人、妖、仙或魔。一切皆有失方有得。

　　音娆醒过来的时候，洞穴里的大家都还在睡梦当中，音娆轻手轻脚的跑出洞外，沿着千枝留下来的淡淡味道往前行进。

　　她想要亲口问一问，原先的千枝怎么变成了现在这种连同族都下得去手的魔头。到底七年前发生了什么才让千枝性情大变。她想去唤醒千枝被蒙蔽了的内心，让古林恢复以往的欢乐。

　　古林更深处，有一处洞穴。

　　音娆猫着身子，屏住妖气。

　　这个时候她听见千枝痛苦的喊叫声。

　　“你放了我！你放了我！我不要成为什么仙！”

　　“哈哈哈哈！那些该死的人类，那些该死的仙家，我要改变我的地位，我要把他们全都踩到脚底下！哈哈哈哈！”

　　“我不要活在这个没有生机的林子里。”

　　“这鬼林子里头都是些蠢物，这些蠢物送给我吃了才正好。”

　　“......”

　　音娆听这声音，觉得千枝现下好像是在跟自己吵架，好像有两个意见不一致千枝在吵嘴。

　　音娆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发现千枝一会捂住自己的头，一会哈哈大笑。

　　走火入魔？！

　　音娆皱着眉头，犹豫着要不要冲上去帮千枝缓一缓，千枝现下的模样太过可怖，好像沉浸在极大的痛苦当中，但音娆知道，现在的千枝是同之前的千枝不一样的，如果千枝突然吃了她，那就可不是闹着玩的了。

　　“谁在那里？”音娆闻声赶紧把头缩回来，大气也不敢出。

　　她才不要和千枝动手，不管千枝如今是如何如何的坏，但在音娆的心里，没有千枝的狠戾就没有现下活蹦乱跳的树妖音娆。作为一个妖其实本身就有许许多多的不得已，说不得。为了在这乱世当中存活下去，就必得狠得下心来杀了那些恶人，就必须把心里所谓的善放到边边角角里去。虽然音娆常常避免杀戮，常常啰里吧嗦，但是这些表面的平静、善良丝毫没有减轻音娆和众多妖怪心中那种同样的身为妖的悲戚。

　　身为妖，就意味着十恶不赦，万劫不复，人人得而诛之。就只配在夜里行走，只有化成人的模样才有机会在白天行走，才有机会挺直腰。其实几千年来，七桥林里有许许多多的妖抱着一个和音娆一样的梦想，就是有一天它们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在日光下生活，享受风光雨露，享受欢声笑语。远离一切的恶，远离一切的喊打，如果这个梦实现了，那么就会有很多很多的妖放弃那可怖的修行。

　　所谓的仙名，不过就是给我一个可以在阳光下活着的机会。一个受到万人敬仰的机会。

　　虽然音娆缩回了脖子，但这洞穴毕竟是千枝住着的，有什么风吹草动她还是了解的。从痛苦中清醒过来的千枝，不消一会就找到并绑住了音娆。

　　“我不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千枝变出的长枝把音娆团团围住，不断的在音娆的身上爬动。

　　“千枝，你要我的灵气可以，你把我吃了就是，不过，千枝，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你刚才......”

　　音娆的话还没讲完里，浑身就被千枝的蔓藤鞭打得不住抽搐。千枝坐在石几上，运气凝神，不一会就有像黑丝一样的东西从千枝的方向过来，一点点得渗透到音娆的身上。音娆不住得扭动着自己的身子，满头大汗，意识也在渐渐的失去。

　　千枝在把自己的戾气传入到音娆的身体里，以此来控制音娆，让音娆的灵气能变得更为适合千枝的体质，

　　这是一种传气得气的法术，它的精髓就是同化对方，既然是同化，就是把彼变成己，把己变成彼。所以现下音娆的内里正在一点点起着变化，慢慢得属于千枝的感受，千枝的记忆一点点的袭来。

　　千枝坐在林中一棵最大的古树上，掐着手指数音娆到底离开了多久，数到不耐烦了就变出许许多多的长枝，排成一列，让它们个个站立，以此来计数。数到千枝自己也迷迷糊糊的时候，天上突然来了一大片的乌云。

　　千枝一直自命为七桥的守护者，以为这只是一片飘云，一会就会离开七桥林的上空，没有想到这乌云停留了好几个时辰，却滴雨未下。林中花树妖灵叽叽喳喳，千枝觉得不耐烦了，就飞上云端探个究竟，却昏迷了过去。昏迷的时候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她身为一个妖的悲惨，声音让千枝不要再这么懦弱，不要像个傻瓜一样守护着林中的蠢物，在古林山下，正有一大批鲜美的人类，吃了他们的精气，千枝就可以攒修为，就可以位列仙班，就不用再受委屈。

　　声音充满了魔力，让千枝的脑海里一直回忆着这千年来的苦楚，骂名，渐渐得千枝就被蛊惑了，千枝的心里对妖这个身份越来越厌恶，对人越来越仇恨，看林中的花木妖灵也是越来越不舒坦。

　　我们千年来都守在这林中，整日只能与妖灵相伴，我们没有去杀戮，可是杀戮、流言、讥讽从来就没有放过我们！

　　音娆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眼泪却不住的往下流淌。这时千枝的脑海里也渐渐出现了音娆的声音，那是音娆心底的声音。

　　【我们妖，被万人唾弃，被人类诛杀。】

　　【小剑客，孽畜这个名字真难听。】

　　【树妖也有尊严】

　　【你杀人如麻，谁会为你流泪！】

　　这些声音就是音娆一路以来的记忆，然而现下，在千枝脑海里盘桓的更多的还是：

　　【千枝，你怎么了？】

　　【千枝，你是不是很痛苦？】

　　【千枝，你给我变回原来的样子！】

　　【千枝，我们说好去人间一同游历。】

　　【千枝，我好痛苦，你抱抱我好不好。】

　　即使是被魔障封闭住了内心，千枝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淌出来。

　　猰貐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洞穴里没有音娆的身影当下就觉得情况不妙，玄剑一松就朝着熟睡的墨醴袭去，墨醴懒洋洋的伸手，玄剑即刻落地。

　　“想偷袭本座你还得修炼些时日。”墨醴张开眼睛，环顾穴内。“树妖呢？”

　　猰貐见墨醴已醒，即刻就踏出洞穴门口。若不是觉得以自己一人之力完全没有办法制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树妖，他才不会把墨醴弄醒。

　　一人一妖将将踏出洞穴口，就感受到这古林当中有一股极大的煞气，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感知都感知不到音娆的妖气。大事不妙！

　　一人一妖赶紧顺着煞气往林子更深处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