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悠悠我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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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早上刚从御花园闲逛回来，就看见寝殿内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正在吹奏长笛，笛声如丝如雨，幽婉倾人。
那样的一袭墨发，那样的一身蓝衣，那样的笛音，还敢公然站在皇后寝殿内吹奏靡靡之音的，除了荀桢荀尚书大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哼，荀大人好兴致，不在长乐阁伺候皇上，跑到我这来做什么？”
这话语打断了那悠扬的笛音，他放下玉笛，装过身来，一举一动皆是隽秀飘逸。他的脸上似乎有一些被打扰的愠色，但是很快却又唇角轻扬：“我以为，皇后娘娘至少应该先听完这首曲子再说。”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渐渐浮现笑意，眼中也露出温柔的神色来。
一一想开口拒绝，但是顿了顿终究还是默许了。也许是拒绝不了这样的神情吧。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在这后宫被人称为“祸国狐媚”的大臣，如果不是因为他和皇上的关系，如果不是因为他屡次破坏这后宫的和谐，仔细想想，荀桢对她，对很多人，从头到尾，都是很好的。他就像是一块触手升温的佳玉，温和平静；又给人的感觉是在冬日里盛放的寒梅，清冷孤傲。
他没有再吹玉笛，他说：“我换首曲子送你可好？借皇后娘娘的琴一用。”说着，也不待一一反应，径直走到一一的锦澜琉轩琴前，自顾自地弹起来。
一一当然不喜欢他这样反客为主的样子，正要发作，却见荀桢走至琴台前坐下，双手微抬，指尖轻触，流水般琴音顿时响起。细细聆听中，却发现他弹得是魏晋时期曹操所著的《短歌行》。
这首曲据称是在建安十三年，曹操下令在行军大船上摆酒设乐，款待众将，当时晚上，天空的月亮非常明亮，长江宛如横飘的一条素带。再看船上众将，个个锦衣绣袄，好不威风。曹操非常高兴，先以酒奠长江，随后满饮三大杯后吟作的。
但是曲调早已失传，没想到他竟会。
他弹奏这曲时，仿佛看见了长江崩腾，众将饮酒之景，但是本该是豪迈壮志的一首曲，经过他奏来，清音中却带有淡淡凄婉，如泣如诉，却未免太过孤独悲凄，好像天地间只有他一人独立，孤寂冷清不觉涌上心头：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似乎一直在重复这两句。一曲奏罢，余音仍绕梁于飞，受气氛所感，听到曲子的人都沉浸在这淡淡忧愁却又婉转的情谊中。
一一脑中仿佛一直回旋着这两句，不由吟了出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听到一一说这两句话，他似乎一下子想到什么，起身上前，抓住了一一的胳膊，一一从小习武，但是似乎也被这反映惊到，竟然没有躲开。一一挣扎着，却发现他的手握得极紧，与他平时的温柔书生气完全不相符。
他在仔细观察一一的神情，有种脆弱的迫切，一一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映，更看到一种意味不明的憔悴。一一此时甚至连“放开”两字都说不出口，因为眼前这个人，是那么的迫切和无助，就像是一个离开母亲的孩子，紧紧握着他所依赖的东西。
“漪漪，是你吗？”他问她。
“你怎么了？荀、荀桢，我是一一啊，你先放开我···”
他突然笑了笑，这笑容却是无奈和辛酸的，他慢慢放开了手：“哈哈，你终究不是，我真是可笑，竟然会以为···”
一一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揉了揉被捏得发酸的胳膊：“喂！荀桢，本宫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戏，你给本宫听着，这里还容不得你放肆！上次的账，本宫还没有跟你算呢！你说，你到底···”
荀桢再次看向一一，这次的眼神却格外平静：“皇后娘娘稍安勿躁。上次的事微臣替娘娘解决是为了娘娘省心，娘娘可不要不识好人心啊。今日多有打扰，还望皇后娘娘见谅。”说着，规矩地行了一礼。
一一岂可怎么罢休：“哼，你以为本宫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荀桢，你听好了，不要以为有皇上宠着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得罪了本宫，你就休想好过！”
荀桢笑了笑：“是吗？那我的确是没有好过过。”
一一正在思索这句话的意思，就看到荀桢已经走出了殿内，走之前说道：“对了，请皇后娘娘相信，我和皇上之间只有君臣之礼，其他的，荀桢受不起也不想要。”
“哦？！”
一一似乎有点惊讶于他这样的反应，纵然往常一一与他也到过一些交道，但也不过面上随便说几句，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真是令人吃惊呢。
一一意识到了这个荀桢的不寻常：“荀桢，本宫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花招！”
这时一旁的小屏方才走上前：“娘娘，您没什么事吧？”
“没事。”说着，一一想起来，“对了，现在时辰也差不多，我们去给太后请安吧。”
“是。”
说是这么说啦，但是一一心里可不太乐意去给那个老祖宗请安，谁知道她又要唠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啊。
经早上那么一闹，一一心里本来就不舒服，而那个太后又在唠叨了，一一真是没心思去应付她。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就那么随风散了吧。
突然间，耳朵刮到太后一句：“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啊！？”一一一片茫然，刚才完全不知道太后说了什么，什么就什么定了啊？！
不过看太后的样子，好像还很高兴似的：“你不是一直点头的吗？哀家看，这样挺好，就这么办吧！”
“哪样办啊！？您老人家不是一向喜欢话说四五遍的吗？今天怎么这么干脆啦？鬼知道你刚说了什么啊！”一一看向站在一边的小屏，做了个茫然的表情，小屏心领神会，立刻摊了摊手，表示无奈的样子。
看来指望小屏是没用了，现在也只好就装作明白的样子，等回宫再说吧。
一回到宫里，小屏就笑呵呵地上前说：“就知道娘娘没听吧，还不是要来问我。”
“好了好了，就你这丫头嘴贫，还不快说！”
小屏一副得意的样子：“说嘛，不是不可以，但是要些奖励。”
小屏是很早之前一一在江湖上遇到的女孩。她本来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可惜家道中落，被人卖了。一一见她可怜，便把她救回来。她们相处时间长了，感情亲如姐妹，所以小屏在一一面前也敢格外放肆些。
一一无奈地摇摇头：“怕了你了，早知道就不那么宠你了，越来越没规矩了。罢了，你快说，说了，我就把那个碧波连天金步摇送你。”
“当真？”小屏确实很喜欢那个步摇，那是林婕妤之前送来的，十分漂亮珍贵，但是一一从小就不爱这些金饰珠宝，因此也没用过。
“还不快说！再不说，我就反悔啦！”
“好好好，我这就说！是这样的，太后想给定安公主赐婚。”
“哦，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我就是帮公主弄一场盛大的婚宴对吧？”
“不是的，太后说，婚宴什么都不用娘娘忙，只是和娘娘商议一下这赐婚的人选，人选已经定了。”
“哦，是谁啊？”
“娘娘以为太后会看上谁？自然是娘娘您的青梅竹马，我国的镇国大将军咯。”
“啊？！是他啊。也对，当今朝中放眼望去，也就他和公主相配了。不过，这也得先问他一下再说吧，还有，也该问问公主的意见啊。”
“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是皇族定亲。再说了，娘娘您之前不是也一个劲得点头吗？”
一一捏了捏小屏的脸蛋：“废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压根没在听。就算是这样，也太草率了吧，还是要去问问才好啊。”
小屏一脸委屈地揉着脸：“可是太后都已经定了啊，懿旨都下了，现下估计在和皇上商议婚礼细节呢。”
小屏看着一一沉默不语的样子，又上前宽慰道：“没事的，您看，定安公主那么个美人，又是太后的心头肉，将军怎么会不同意呢？何况将军向来怜香惜玉，能嫁给将军那样的人，公主也必定开心。”
一一笑了笑：“你这么说，像是你要嫁人一样。”
“什么呀！”小屏不由害羞道，“我好心来说，你还打趣我！”
“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不过这事，我还是要去跟长胤说一下才好。”
很快，就到了晚上。
一一正准备就寝时，却突然感觉到一阵疾风掠过，灯台上的烛灯瞬间灭了三根。
“娘娘怎么了？”有侍女上前问。
一一穿上了外袍：“无事，风大罢了。你们都先去睡吧，本宫一个人想再看看书。”
“是，女婢告退，请娘娘早点安寝。”
说着，侍女们都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一一看着灭了的三根烛灯，知道是他来了。
“一一。”半暗半明的寝殿里，有人在唤她。
一一低了头，轻声呢喃了一句：“师父。”
有一人突兀出现在了寂静无声的寝殿内：“很好，你还记得。”
他头上黑发如墨，唇却艳若桃花，那目光清冷，轻描淡写，一袭白衣孤芳自赏，绝世无双——他是一一的师父，是在江湖中被人称为谜一样的人物，他叫“冥幽阡陌”。这个雾一样奇特的名字伴随着这个雾一样的人，他的身上永远带着三分清冷，三分孤傲，三分威严，一分邪魅···
一一当然记得，是他给了一一现在的一切：身份、地位、才学、武功，甚至，还有名字。
他就像是风一样拂面而来，用手微微仰起一一的头，目光交叠，他轻抚着一一的长发，似乎是在自然不过的动作了。
他薄唇轻扬，浮现一抹魅惑的浅笑，眸眼间流光潋滟，毫无瑕疵，摄人心魄，似乎只要看一眼就会深陷其中···
十三年前，一一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完美无瑕的五官；他独有的气质；他对她的温柔，无一不虏获了一一的心。
只是，他有时温柔得如同二月桃花，六月清风，有时，却待一一如冰封雪舞的腊月寒冬，更多的时候，他们就像是陌路人，云淡风轻，互不干涉。
三年前，他把一一送进皇宫的时候，那是个寒冷的冬天，黄昏时分，彤云密布。一一作为已故的安德候的独女被太后晋封，以皇后的身份和皇帝大婚。
他说：“我要你成为皇上身边最得力的妃子，亦是最好的一枚棋子。”
那句话就像是这冬日里的一块寒冰，直直刺入一一的心里，原来，五年的相处，朝夕的情谊，换来的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当时她说：“也好。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道此人长与短。这样，很好。”
只是，没想到，今日，他还会来找她···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悠悠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