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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侠之大者 ...


  •   傍晚的天空浮着几片薄云。闷闷的,有一种窒息的压抑感。

      今天是关中第一帮会清水帮帮主庄慕贤的忌日,自一早起,庄府门前就已经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整个青州的豪强侠士、包括临近州府的武林同道,都有人前来悼念。

      谢三到时已近黄昏,他刚一下马,门童便迎了上来,躬身施礼道:“这位英雄,要通报个名么?”

      谢三道:“请通告你家夫人,流花溪谢三特来祭奠庄帮主。”

      门童道:“原来是三爷,我家夫人早吩咐过了,里边请。”

      谢三点点头,便随着仆人进了府门。院内一片素缟,下人门也都披麻戴孝。仆人给他扎了一朵白花,便引着他走进一间宽大的客厅,安排落座后方道:“三爷请稍候,夫人正在灵堂超度,半刻钟后便到。”说罢,便退了出去

      又有小丫头过来为他斟了一杯茶,谢三一边啜饮,一边放眼望去,只见客厅里坐着不少人,均是在青州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十几位外地人,看穿着打扮,也是有些身份的。

      谢三的座位居中偏上,但不显眼,他并不上去同人打招呼,只是静静地坐着喝茶,心中却渐渐涌起一种难以言明的餍足。

      登堂入室……

      座上宾……

      他在心中微微冷笑:原来,江湖上所谓的侠义亦不过是声名地位的附庸。

      他环顾着四周锦衣华服的人群,以及雕梁画栋的陈设,不免有些隐约的激动。衣轻裘、驱白马,五陵结客、一掷千金……这样的生活,他之前从未想过,而今,他却能堂而皇之地坐在天下第一大帮的大厅里,同那些名门正派的大人物平起平坐……

      谢三的唇角勾起一弯讽笑,内心深处有种扬眉吐气的振奋感,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血脉亦随之贲涨。

      不!不够!这还不够!

      谢三,你的人生不止在此!

      他的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游移,某种称之为“野心”的东西犹如一条冰凉的蛇爬过他的心头。

      坐在这样的角落里,即便是身处金銮宝殿又有什么意义?

      站到最高处去……

      站到这些人的前面去……

      让所有人以一种匍匐的姿态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时候……你才能真正脱胎换骨、真正不同凡响、真正将所有的苦难和耻辱洗刷干净!!

      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茶,却依然感到口干舌燥,胸口仿佛点燃了一把火,他感到自己的骨骼都开始咯咯作响……

      “谢兄。”熟悉的笑声中带着试探和戒备,“几日不见,可是清减了。”

      谢三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作揖:“洪总管,你我真是有缘。”

      洪惜哈哈大笑:“你我多年的交情,何必这般生分?来,来,来,不如同席而坐,我也介绍几个朋友给谢兄认识认识。”

      谢三淡淡道:“洪总管客气。”

      “果真是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洪惜盯着谢三的眼睛,“想不到谢兄与庄夫人也有交情。这三年来,谢兄可谓是因祸得福么!”

      谢三冷哼了一声,门口却传来喧哗的人声,再接着,便是裙裾逶迤、环佩叮当的脆响,随之,一个白衣素缟的女子在侍女仆从的簇拥下缓步走进大厅。那女子年纪不足三十,虽重孝在身,却犹带一丝妩媚的风韵,一双丹凤眼微微上翘,眉宇间略含着几分威严,正是庄慕贤的遗孀、清水帮如今的当家人令狐寻梦。

      众人纷纷起身,恭然施礼道:“庄夫人。”

      令狐寻梦盈盈道了个万福:“多谢各位英雄前来悼唁亡灵,妾身在此代先夫谢过诸位。”

      “庄帮主侠肝义胆,光耀千秋,吾等皆以他为荣,此乃大家分内之事,夫人您何必多礼。”

      “阿弥陀佛。庄帮主凛然赴难,贫僧不能为之报仇,惟有痛心疾首,只望帮主英灵尚在,佑我关中武林!”

      “正是!庄帮主死得冤屈!如今陈氏一族霍乱天常!陈太后临朝这几年,陈靖威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他的大儿子陈冕专权误国,只手遮天,陈氏不族,国何以治!家何以安!”

      正在群情激昂之际,从门外匆匆跑来一个仆人,神色略有些犹豫地凑到令狐寻梦耳边说了些什么。令狐寻梦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不一会儿,那仆人便领着一位儒生打扮的青年走了进来,此人锦衣华服,举止斯文,只是丝毫不像武林中人。

      整个大厅登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这年轻人身上。

      令狐寻梦款款迎了上去:“二公子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

      那公子亦欠身作了个揖:“陈彦偶闻今日乃庄将军的忌日,特来吊唁。”

      令狐寻梦微微笑道:“这‘将军’二字,先夫可不敢当。”

      “庄帮主为国捐躯,家父原意,也是要追封他为将军的。”

      陈彦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喝道:“呸!陈靖威假意招安,实则是要铲除异己,庄帮主一生光明磊落,却被小人暗算,你竟然还有脸跑到这里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是恬不知耻!”

      一旁的洪惜亦是冷冷一笑,大声道:“诸位!莫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说不定又是陈贼的什么阴谋!咱们不如趁此机会杀了此人,替庄帮主报仇!!”

      他一言未毕,整个大厅已然沸腾起来。

      “对!杀不了陈靖威,就杀了这小子!”

      “咱们定要为庄帮主报仇雪恨!”

      “姓陈的全没个好东西!今天老子要替天行道!”

      ……

      陈彦稍稍有些窘意:“陈彦此番拜访,纯属对庄帮主的仰慕,诸位为何偏要牵涉到陈家?何况陈彦是陈彦,家父是家父。我今日前来,只代表陈彦。”他负手而立,神情极是淡然,只是一双眼睛却有些闪躲地看着令狐寻梦,仿佛在追寻某道影子一般。

      “那么敢问陈公子,”角落里传来女子清亮的声音,“不知道陈公子此番来青州,共带来多少人马?”

      陈彦诧异回头,只见从人群中缓步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眯着眼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女孩穿着一件湖纱的长衫,扎着方巾,冠玉别顶,腰间悬着佩剑,一派风流潇洒的打扮,眉宇间更是英气逼人,虽然不甚美丽,却让人移不开目,即便一身布衣,亦丝毫掩不住与生俱来的豁然气度。

      陈彦道:“只我一人。”

      “哦?”女孩一挑眉,“陈公子难道不知道关中一带武林已然将令尊恨之入骨么?”

      “陈彦亦有所闻。”

      “陈公子既然只身犯险,必然另有所图,莫不是定下了什么瓮中捉鳖之计,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陈彦叹了口气:“我来青州,只为访一位故人,偶然听说庄将军忌日,特来祭拜,何谈什么阴谋?”

      “你这人倒是迂得可以。”少女咯咯笑道,“不知陈公子所访之人是哪位?”

      陈彦道:“冷月山庄庄主冷云峰。”

      谢三的手指微微一抖,几滴茶水溅落在桌上。他眯起眼睛,透过人群看了一眼陈彦,随即低下头,继续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少女淡淡道:“据说冷云峰几个月前便已经死了。陈公子难道不知道?”

      “我也是近日才得知。” 陈彦的神色稍稍有些落寞,“冷兄与我曾有过数面之缘,此番游学关中,我本想会会故友,岂料竟是天人永隔了。”他长叹一声,“冷兄才思过人,行事潇洒,在下甚为佩服。果真是天妒英才……”

      “一派胡言!”说话的正是洪惜,“我家少主向来淡泊,何时与你交好?你莫要在这里信口开河,毁我冷月山庄的声誉!”

      陈彦转过身,淡然道:“既然阁下是冷月山庄的人,你家主人的笔迹,应该还是认得的罢?”说着,缓缓将手中的折扇展开,只见扇面上赫然写着“天下”二字,笔法险峻,力透纸背,其下有一行小字“甲子清明夜游普陀寺偶遇陈兄子彦”,落款正是“冷云峰”,那“峰”字最后那一竖极长,带着点缥缈的味道,却尤为显得潇洒无比。

      谢三依旧一言不发地坐着,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雪白扇面上黑漆漆的大字,直到陈彦慢慢将折扇合上,收入怀中。

      陈彦苦笑着摇摇头:“临别相赠,想不到竟成了故人的遗物。”

      洪惜冷哼了一声:“是又如何?我家少主向来与世无争,自然会受你蒙骗!”他转身冲众人抱了抱拳,“陈靖威祸国殃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杀了这小子,便是为庄帮主讨还一个公道!”

      方才那少女却是“噗嗤”一笑,目光炯炯地看向洪惜:“你几次三番地要制人于死地,莫非是要借刀杀人么?”

      洪惜道:“你这小丫头到底是何人?在这里大言不惭!”

      少女冷冷道:“只怕有些人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乱。”她转过头,神色凛然,“就像在座的各位,又有几人是真心替庄帮主哀悼?无非是各怀彼此,算计着如何从中渔利罢了。”

      一直静默不语的令狐寻梦终于微笑着上前半步,柔声道:“小妹妹,恕未亡人冒昧,看你的打扮,莫非是神剑门的朋友?”她的声音并不大,却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力,大厅里很快安静下来。

      “神剑门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一提?”少女眼中尽是轻蔑,“怎么我觉得庄夫人一点都不像是死了丈夫的人,整天忙于收拢人心,倒是辛苦得很。”

      令狐寻梦的眉心稍稍一敛,唇角依然含着高雅的笑,眼底却已经找不出一丝柔和的影子:“小妹妹真是可爱,想必我们关中一带的豪杰,都入不了姑娘您的法眼呢!”

      少女撇撇嘴:“豪杰?一群乌合之众,也称得上甚么豪杰么?”

      “飞飞!不得无礼!”人群中急急地挤出一个蓝衫青年,挡在少女的面前,“舍妹年幼无知,请诸位海涵。”说罢,冲令狐寻梦抱歉地一笑,“庄夫人,欧阳杰在此赔罪了。”

      少女却一脸不悦地跺跺脚:“哥!我又没说错!什么关中群雄,只会互相拆台,狗屁不是!”

      “飞飞!”蓝衫青年一把拽住少女的手,显然是又急又气。

      令狐寻梦先是一愣,随即豁然道:“噢!原来江南欧阳家的少主和小姐,妾身方才真是眼拙了。”她一双美目玩味地在欧阳飞飞脸上流连,仿佛是探究,“江南四族,百年威名。欧阳小姐年纪虽轻,却气宇轩昂,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欧阳飞飞毫不领情地将头撇向一边,眼角的余光分明写满了蔑意。

      令狐寻梦尴尬地笑笑,语气依然温和亲切:“好妹妹。先夫在世时也时常提到你呢。妾身之前总想见见你,却一直无缘一会。”说着,就来拉欧阳飞飞的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懂得支撑门庭?你庄大哥故去后,简直是度日如年,也不到哪些人该亲近,哪些人该疏远,有人愿意出面扶妾身一把,我便是千恩万谢,只当是恩人一般……”她的眼中缓缓淌下两行清泪,神色凄然,却是楚楚动人。

      欧阳飞飞甩开她的手,唇角衔着讽刺的笑:“令狐寻梦,你少来这套!你千方百计嫁给庄帮主,无非是想着这一天罢?如今你倒是得意了,整个关中的江湖几乎都在夫人的掌控之下,夫人果然不简单哪。”

      令狐寻梦低低叹了口气:“欧阳妹妹仿佛对妾身多有误会呢。”

      欧阳飞飞冷笑道:“不敢。我只想问问夫人,庄帮主被困野狼山时,夫人在哪里?庄帮主向允州发出求救令时,夫人又在哪里?”

      令狐寻梦道:“那全是陈氏背信弃义,难道我会害自己的夫君不成么?”

      欧阳飞飞“呸”了一声:“我看是祸起萧墙罢!”

      “呵呵。今日乃庄帮主忌日,欧阳小姐这般咄咄逼人,是为何意呢?”

      低缓的男声在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伴着一声轻笑,谢三施施然走到令狐寻梦身侧,目光柔和地看着欧阳飞飞。

      令狐寻梦朝谢三的侧面轻柔一笑,眸中闪过一丝欣慰的默契,她不留痕迹地稍稍向后挪了半步,便将他让在了人群的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穿着月白色缎袍、神态优雅的俊朗青年身上。人群中微微有些议论,因为有不少人认识他,洪惜的眼中更是像要喷出火来,面色铁青地看着谢三。

      欧阳飞飞一扬眉:“我不过是据理力争,哪里有逼迫之意?”

      谢三道:“但不知欧阳小姐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到青州,是为了什么?”

      “追悼故人。”

      “此外呢?”

      欧阳飞飞双眉微皱,咬唇不语。

      谢三呵呵一笑,转头看向一旁的陈彦:“陈公子觉得呢?”

      陈彦寻思片刻,叹息道:“可惜,众位豪杰与朝廷的误会甚深。”

      谢三敛眉,沉声道:“诸位!大家只知道庄帮主死不瞑目,然则,大家有未想过,真正杀死庄帮主、砍下庄帮主头颅的人,是谁?!真正将我大宋子民赶尽杀绝、将我大宋河山践踏于足下的人,又是谁?!”

      “对!是蒙古人。是蒙古的鞑子杀了庄帮主!”

      人群渐渐开始骚动起来。令狐寻梦微微眯起眼睛,绝不稍瞬地注视着谢三的背影。

      “庄帮主当初建立清水帮的目的在何?庄帮主为什么又要与朝廷联手?诸位!难道大家就没有一丝觉悟么?所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现在来计较一时之愤,又何济于事!”谢三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游移,“难道到了今时今日,大家还不明白,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么?外敌当前,漠北的蒙古,还有长城外的女真,俱是虎狼之心,难道真的要到了我大宋国分崩离析的那一刻,诸位才幡然悔悟么?”

      一时间,大厅里极为安静。

      陈彦略有些激动地走到谢三面前:“想必真正懂得庄帮主心意的,也唯有这位壮士了。陈彦不才,想与阁下交个朋友,敢问大侠名讳。”

      谢三抱拳道:“不敢。在下流花溪谢三。草莽之辈,承蒙抬爱。”

      “谢三?你叫谢三?”欧阳飞飞睁大眼睛,“你之前是不是在冷月山庄待过很长时间?是不是呀?”

      谢三淡然道:“那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哎呀!我知道你!”欧阳飞飞笑道,“我经常听百里大哥提到你。百里峥。你认识的罢。”

      “……当然。”谢三一怔,“百里……大哥,是我的恩人。”

      “好极!好极!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欧阳杰哈哈大笑,“谢三爷,在下着实敬佩三爷的见识,不如随我兄妹到驿馆一会,如何?”他伸手牵住妹妹欧阳飞飞的手,转身又冲令狐寻梦和陈彦一笑,“庄夫人、陈公子,二位亦同去罢。方才令妹对夫人出言不逊,我这个左兄长的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借此良机,正好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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