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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专权意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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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冕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轻叩桌案:“子彦,我不是叫你莫要打草惊蛇么?既然已经分开六路追击,怎还会功亏一篑?”
陈彦觉得自己的背脊都已经渗出了冷汗,躬身道:“是子彦失职。”
“是对方太过狡猾,也怨不得子彦。”陈冕的声音有些轻描淡写,细细长长的眉稍却轻轻往上挑起,“我只是不明白子彦的打算,为什么向西的两路人马中途又突然北上了呢?”
陈彦小声答道:“因为……因为西去都是荒山野岭,渺无人烟,不像是逃匿之地,我当时觉得他们北上的可能性更大,故而才中途……”
“哦?”陈冕笑道,“我只道子彦全顾着追击刘、杨二人,倒是放了令狐寻梦一马呢。”
陈彦浑身一颤,复而“噗通”跪倒在地,颤抖道:“大哥息怒!全是我的错,请大哥责罚!”
陈冕叹了口气:“你果真故意放了谢三和令狐寻梦?”
陈彦道:“谢三曾救我一命,我只当还他当日的人情。”
陈冕冷笑:“那令狐寻梦呢?为了这个女人,你连我的吩咐也不听了?”
陈彦仰起脸,恳求道:“大哥也许不明白,但她是我爱慕之人,我实在于心不忍。”
陈冕道:“那冷云峰亦算是你的故人。你却因为儿女私情,全不顾朋友之谊了么?”
陈彦一怔,陈冕继续说道:“刘向天和杨俊杰二人是骑马突围的,段介安父子已早早回城,冷云峰必然在那谢三和令狐寻梦的手上。子彦,你放了谢三二人,却害了冷云峰,子彦,你这又于心何忍?”
陈彦颓然道:“大哥说的是,是我有负于冷兄。”
陈冕道:“世间难得两全法。你这也不忍,那也不忍,今后如何成就大事?你叫我又如何放心将陈氏一族交付于你?”他说得有些激动,咳嗽便又发作,急急地拿袖掩住唇,面色却已发白。
陈彦急得跪行向前,伏在兄长的膝前,哭道:“是子彦无能,辜负了大哥的良苦用心。只是子彦不过一介庸碌之辈,如何堪此大任?”
陈冕哑声道:“我这身子不过风中之烛,已是朝不保夕,父亲如今也是不中用的了,我们陈家的希望便只有你。你难道忍心看着我们陈家将来满门遗祸、鸡犬不留么?子彦啊子彦,陈家走到今日,已再无退路,你若还没有担当,依旧这般唯唯诺诺,只怕大厦将倾,你可明白?”他疲惫地挥挥手,“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去细细想想。还有,聘礼我都已经备好,三日后你便可启程去江南,向欧阳家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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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赵炎正襟危坐,目光有些瑟缩地看向恭敬站在一旁的陈冕,迟疑道:“左将军,此事莫不要先问问太傅的意思?”
陈冕穿着暗紫色的朝服,一派雍容,如玉的面庞略显苍白,两腮却透着不自然的潮红。他微微笑道:“陛下是否觉得还有不妥么?”
“不……不是……”小皇帝心虚地看了一眼陈冕,目光撇向身后的宦官何嘉。何嘉却是低眉顺眼地垂手侍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小皇帝咽了咽唾沫,道:“左将军,寡人看此事还不必如此着急。况且左将军劳苦功高,有目共睹,不如等到明年三元之日,寡人率众臣祭拜天地后,正式册封,也……也不迟……”小皇帝最后几个字说得极为细微,目光逡巡地在陈冕的脸上游移,察言观色。
陈冕依旧是不动声色地一笑:“陛下说得也是。然则——”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臣不知自己能否等到这一日呢。”
赵炎涩涩一笑:“左将军何出此言?”
陈冕从袖中掏出一份卷轴,递于宦官何嘉,对赵炎说道:“臣这里已拟了一份懿旨,还请陛下过目。”
小皇帝从宦官手中接过卷轴,缓缓展开,细细看了看,面色却由红转白,他抬起头,看着陈冕,艰涩道:“左将军的意思是……”
陈冕朗然一笑:“不是臣邀功,只是臣觉得如今已水到渠成,还望陛下成全。”他的目光中透着毋容置疑的威仪,“还请陛下在这份懿旨上盖上印玺,明日早朝正式册封臣为大宋威武大将军。”
“这……”小皇帝有些踌躇,宦官何嘉却倒身跪在地上,进言道:“陛下三思,大将军的爵位位至三公,不容小觑,还请陛下先同段太傅商议为好。”
陈冕面色微沉,厉声道:“身为内臣,妄议朝政,罪该处死!”
小皇帝吓得从座位上一蹦而起,颤声道:“左将军息怒,何嘉不过是一时糊涂。寡……寡人这就盖玺……这就盖玺……”
陈冕温言道:“陛下不必如此惊慌。陛下是一国之君,自然要有君主的威严,如此大惊失色,岂不叫外人嗤笑?”
小皇帝道:“左……不,大将军说得是。”
陈冕满意地点点头:“臣今日来,倒还有一事。日前,臣拜访了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对陛下十分挂心,尤其提到了陛下大婚之事,不知陛下有何打算?可有意中之人?”
赵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每日生活在对陈冕的恐惧之中,时刻都在揣摩陈冕的心思,只是陈冕此刻的这个提议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的汗涔涔而下,迟疑道:“全凭……大将军……安排……”
陈冕笑道:“这是陛下的终身大事,岂由臣来安排?”他看了眼依旧跪在地上的何嘉,“陛下今年中秋就满十二岁了,也是到了该大婚的年纪。这样吧,明日早朝让众臣议一议,框定个人选,也好办了这事。陛下意下如何?”
小皇帝哪还有什么异议,忙不迭地点头:“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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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冕告退,小皇帝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坐在御座上,鼻洼鬓角具是汗珠。何嘉从地上起来,凑到小皇帝身边,低声道:“方才左将军提起大婚之事,皇上为何不提议陈冕之妹?他那三妹年方二八,正当妙龄,想必陈冕此意是想让他妹子入主中宫呢。陛下不提陈家小姐,想必陈冕明日定会向陛下发难,陛下应早做打算才是。”
“寡人正是害怕如此,才不敢提此意。”赵炎怔怔道,“陈冕心中自然动怒,明日早朝……”他紧紧盯着何嘉,“何嘉,你觉得寡人该如何是好?”
何嘉道:“为今之计,还是即刻找段太傅商议为妙。”
“何嘉!”小皇帝一拍桌案,“传朕旨意,密宣段太傅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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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陈疏影转过身,冲陈冕甜甜一笑,她舒展开长袖,华丽的袍服如同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这是太后赐给我元服时候穿的吉服,大哥觉得如何?”
陈冕温言道:“我陈冕的妹子自然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他上前轻抚陈疏影密密长长的黑发,“大哥替你修修额发,可好?”
陈疏影会心一笑,乖巧地坐在梳妆镜前,侍女递过剪子,陈冕俯下身,细心地在陈疏影额前修剪出一道弯弯的弧度,随后满意地点点头,赞叹般地说道:“吾家有妹初长成啊。”
陈疏影抬起头,注视着陈冕含笑的双眼。“大哥。”她迟疑了片刻,小声道,“疏影小的时候,也曾看见大哥为大嫂修眉呢。”
陈冕将剪子递还给身边的侍女:“疏影想说什么?”
陈疏影轻轻咬了咬下唇:“大哥难道不想大嫂么?”
陈冕并不说话,陈疏影继续道:“大哥心里还是挂念着大嫂的,是不是?大哥为甚么不去六洲城把大嫂接回来呢?”
“我和你大嫂,缘分已尽。”陈冕淡淡道,“这些事,你也不必再过问。”
陈疏影的眼中渐渐有了哀伤:“大哥可知道,你和大嫂,从小就是疏影心中的神仙眷属。我一直想,此生若能像大哥大嫂般琴瑟相合,亦不虚度。”
“疏影,世事并不如你所想般美好。”陈冕起身,背转身,负手而立,傍晚的斜阳淡淡地照在他身上,投射出一抹优雅的色彩。“元服之后,疏影就是大人了,也该到了出阁的年纪。”陈冕略顿了下,回转头,看着陈疏影,“疏影可有心仪之人么?”
陈疏影的脸一红,把脸别了过去,声音细如蚊蚋:“这种事,当然……要父亲做主……才是。”
陈冕呵呵笑了起来:“大哥替你做主亦是一样。”他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只要是疏影中意的,不论是谁,大哥都会替你达成心愿。”
陈疏影抬起脸,复而又低下头,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她半边烧红的脸。她似乎想了很久,才开口道:“那个……大哥……冷公子……至今……还下落不明么?”
陈冕一愣:“你是说冷云峰?”
陈疏影背转身,几乎要将脸藏到宽大的幔帏中去:“经常……听二哥提及……罢了……听闻……他前些日被歹人……劫持……我……有些……担心……”
陈冕道:“子彦多得是诗朋酒侣,疏影又何必轻信你二哥的夸辞?”
陈疏影偷眼看看陈冕的脸色,细声道:“其实……半月前大哥设宴……归途曾邂逅一面……果真是……人才出众……”她再不做声,整个人都缩到了帷幔的阴影中。这些心事亘在心里多日,一时间吐露出来却有些情怯,她无法预计陈冕的反映,但是她知道,大哥一直是疼爱她的。她有些怀念地想起半个多月前与冷云峰在月光下的邂逅,仿佛此刻周遭还淡淡浮动着那时隐隐约约的暗香,如同,书中那些才子佳人的初遇一般。
陈冕却是莞尔一笑:“也好。”他静静地思索了一会,“难得疏影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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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冕等了许久,才经仆人的引领,来到了父亲所住的别院。
他这父亲如今最为热衷的唯有炼丹求道,余下的,便是和姬妾们以促织、蹴鞠为乐。于是,陈冕要见陈靖威一面,竟比面圣还难。早年时,陈冕还定期向父亲汇报朝廷机要,到最近几年,陈靖威越发的懈怠,陈冕也不再打扰父亲,若非事出紧急,便只等着父亲心血来潮的召见。
陈靖威此刻便是在温柔乡里突闻陈冕求见的。他半是疑惑,半是懊恼,出来时衣冠尚未端正,忍不住冲长子发怒道:“平时里也不见你来请安,这么晚急冲冲来,难道不知你父亲在做晚课么?”
陈冕作揖:“是孩儿鲁莽,打扰了父亲的清修。”
陈靖威见儿子如此,便也不好再发作,便气呼呼地坐下:“有什么紧要的事?丹药还在炉中,莫要误了我的时辰。”
陈冕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陛下年底要大婚。只是今日早朝上有些人提及了我家,才不得不向父亲禀告。”
陈靖威一脸释然:“甚好!我早就想让疏影入宫,这是我和太后早年就约好的事,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然则,疏影并不情愿。”陈冕道,“况且,她已有了心仪之人。”
陈靖威不悦:“甚么情愿不情愿?入主中宫是何等荣耀之事,岂容她任性?”
陈冕道:“父亲认为,嫁给陛下,便是疏影最好的归宿么?”
陈靖威一愣:“疏影不入宫还能怎样?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否则我们陈家何以立足?皇上大婚之后便要亲政,那时权力的柄杖自然要从太后的手中传到皇后的手中,这样简单的道理,子冕难道不知?”
陈冕道:“诚然如是。但是孩儿却不忍心见到疏影从此郁郁寡欢。”他微微一笑,“所以,今日早朝,李泽力荐段氏幼女时,孩儿便顺水推舟地应了,此事皇上也很满意。故此,特向父亲禀告。”
“甚么!”陈靖威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你竟然会答应让段怀仁的女儿入主中宫?子冕!你疯了不成?你当日不娶公主也便罢了,但是今日之事,你不是在自掘坟墓么?”
陈冕依旧是不动声色地道:“皇上已经懂事了,他对我们陈家恨之入骨,把疏影送入宫中,不等于将她推入虎口?父亲也许并不在意疏影的生死,孩儿却一直视疏影为妹妹,我也曾答应大娘,要好好照顾子彦和疏影。”他冷冷地恭敬地说道,“还请父亲息怒。”
听陈冕提及旧事,陈靖威自觉理亏,不免一时语塞,只是愠怒地看着陈冕:“你方才说疏影已有心仪之人,却是何人?”
陈冕道:“是我手下的一名书记官。”
陈靖威嗤笑:“一名小小的书记官,怎配得上相府千金?”
陈冕道:“那又如何?只要我陈冕愿意,今日他也许只是个书记官,明日我就能让他位列朝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陈靖威摆摆手,冷哼道:“你既然都做好了打算,那还来同我商量什么?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姑息养奸。你已经让段介安那小儿当上了驸马,如今又把段氏捧上了中宫之位。子冕,如此纵容自己的敌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父亲请放心,一切尽在孩儿的掌握之中。有句话说,爬得越高就摔得更惨。”陈冕笃定地笑,“如今网已经撒开了,只等着收网的一天。”他神情轻蔑,“中宫而已,陛下亦不过我们股掌中的棋子,中宫之位更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