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遥》简戎

3、平湖山庄贰

　　搁着桌子睡了不过片刻，已到午夜三更。
　　窗外月上中天，纸花随风飘散。
　　饮雪正冠站起，推开门去。
　　灵堂里果真空空如也，到了最后一日，就连至亲之人也挨不下去，个个回去睡了。
　　此刻夜深人静，正是最佳时机。
　　但是当饮雪公子走到灵堂前，打算伸手推开那一口棺木，杜蘅已经推门进入，“不用看了，确实伤不致死。”
　　尽管如此，饮雪执意将棺盖推开一点，杜蘅上前解释道，“伤口在脖颈，痕迹和你当年伤在肩胛一致。”
　　确实如此，脖颈处一道深刻的印记，如火燎一般的剑法，一旦被近身点到，就仿佛热焰穿身一样。
　　看到伤口附近那嫣红不褪的痕迹，饮雪不由得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胛。
　　“那刺客虽用长剑，但伤口长度不会超过三寸，既不一剑封喉，也不大幅度划伤使人血流身亡。这仅仅三寸的伤口，力道却会如火如荼的扩散开，让人痛不欲生，仿佛被烈火围绕，无法还手。”
　　杜蘅两指按于平庄主的颈项，那伤口之下，明显有被人事后再补上一刀的痕迹，“并且还是匕首。”
　　“所以也并不排除那姑娘可能随身携带匕首的嫌疑。”
　　“如果她真的就是凶手，那这三天的期限岂不是给得毫无意义。”
　　“所以她一定不是凶手。”
　　饮雪盖棺定论，杜蘅吹胡子道：“你怎么就那么确定。”
　　“因为交手过，才知道她并非那般出手毒辣。相反她是一个行事磊落的刺客，如果杀了人，必定会承认。”
　　“……”
　　“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
　　杜蘅靠着大门，双手抱胸，“行事磊落，那她为何不将真面目告之？为何不直接下决战书，而总是选择三更半夜来挑衅呢？”
　　“这说明她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饮雪绕过左耳侧的一绺长发，“说明她身份特殊。”
　　“……”
　　“再说她杀的并非是天底下大恶之人，如若说出自己的身份，岂不是与我们武林同道为敌……更有一点，就是她可能不是武林中人，在杀完人后，还是要继续风平浪静的生活下去。”
　　“你这样说倒是有些道理，可是我们现在究竟要怎么查探下去？”
　　饮雪关门转身，“既然认定她不是凶手，那么我就务必找出这借刀杀人之人，兴许这么做，能让她像当初想要宽恕平庄主一样宽恕我。”
　　“宽恕你？”杜蘅嘲讽道，“宽恕一个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不记得的人？”
　　饮雪停步。
　　“怎么了？”
　　饮雪不知为何陷入沉思，杜蘅喊了他几次也没回应，良久才道，“她既宽恕了平庄主，说不定平庄主在生前已经记起了她，说不定还见过她的全貌。”
　　“……对！”
　　“看来我们要弄清楚的事情还有很多。”
　　杜蘅再次搭上饮雪公子的肩膀，似是勉励，似是怀疑，“加油吧。”
　　*
　　翌日天气爽朗，晴空万里。
　　相比于来时的情况，此刻扬州城又恢复它欣欣向荣的生机。从琳琅满目的街道中走过的正是衣冠楚楚的饮雪公子，一身白衣潇洒摇扇，在粗布麻衣的人群中十分显眼。
　　“这扬州还是如三年前来时一般，景美，人也美。”
　　“只可惜啊，你享受它的时间只有两日了。”
　　在这面如冠玉的公子身边，啃着苹果冷嘲热讽的自然是杜蘅。
　　“古人云烟花三月下扬州，看来说得不无道理。河堤柳岸，人面桃花，就算只有两日，也是值了。”
　　“一个守着十里瞳华的人还在这儿赞不绝口，你既觉得扬州好，不妨以后便常驻于此，十里瞳华让我得了。”
　　“此言差矣。”
　　“……”
　　“扬州美是美，待久了会腻；而十里瞳华，是故地，是不可抛弃之地，我的余生可都是要在那里度过的。”
　　“看来你这家伙是到死也不会承让的了。”
　　饮雪一笑，仿佛清风拂过柳梢，搅得人心如一池春水荡漾。
　　*
　　不远处，站着亭亭玉立的倩影，她身著粉色蝶纹束衣，发髻精心处理，光是背影就已让人心动。
　　因她踌躇不前，所以饮雪公子多看了两眼。
　　杜蘅看身边人目光追随着前方少女，就觉得他是不怀好意。
　　“看她穿着打扮华丽，还带着丫鬟，应当是好人家的女儿，你贸然上前，会吓着她吧！”
　　饮雪却不在听杜蘅唠叨，他尚好的耳力，正在倾听这一主一仆的对话。
　　丫鬟道：“二小姐，我们还是早些回临安吧，若是大小姐回来没有看到——”
　　小姐道：“你怕什么？姐姐那么宠我，就算王爷责怪下来，也有她担着。”
　　丫鬟又道：“可是……可是你我已经等了两天，还是没见大小姐路过此地，你说要跟着她去平湖山庄，现在也没个眉目——单独出来走动不行的，连王爷都说过了。”
　　小姐不服气道：“啊啊啊，别再跟我提那个王爷了行不行啊，姐姐就行了，姐姐她肯定不会怪我的。你怕什么，姐姐一向好说话，有什么好怕的。”
　　倒不知她们是何种来历，一口一个王爷。
　　连饮雪也有些皱眉，照理而言她们说到平湖山庄，应当是江湖中事，怎的冒出一个王爷。
　　还有她口中的姐姐，究竟又是何方神圣，和平庄主的死有关吗？

　　正是思考着要不要接近一点距离继续聆听，远处官道上突然奔来数十轻骑，为首一人快马加鞭，手执黄卷，大喝一声：“允王御驾，闲人退散！”
　　骏马风驰电掣，扫过阵阵狂风。
　　饮雪眯眼一瞬，倒退三步至杨柳岸，片刻之间，人群四散，百姓参拜，呼声层层迭起。
　　杜蘅亦是灵闪一招，躲得飞快。
　　可惜方才在说话的一对主仆，因为毫无武功，又来不及躲避，被那开路的人大声呵斥：“允王亲驾，还不跪下！”
　　此时一个身影已经轻身掠过，一手提携丫鬟推至远处，一手揽过小姐，三步并坐两步退离至高大的柳树后面，怀中少女只觉得天旋地转，目瞪口呆的看着男人的容貌。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少女脸上尽是惊喜之色，回头却见徐行的车架随即停下，慌张躲至饮雪身后。
　　大伙儿均是窃窃私语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允王冗长的车架队伍。
　　那骑着褐色骏马，驾驭豪华车轿的男子身材健硕，神色冷峻，他腰间佩剑，想必是轿子里主人的贴身护卫。
　　因他伸手示意，故全列队伍将速度放慢，他的音色十分沧桑，道：“有高手，小心。”
　　躲在杨柳后面的二小姐看一眼身边的人，杜蘅摸着脑袋当做事不关己，饮雪公子只云淡风轻的观察局势。
　　确实是因为那一瞬间的发力，被这个看起来就十分高手的护卫看穿。高手与高手之间气场的摩擦，只有他们自己知晓而已。
　　*
　　只见翠色帘幕被一只纤纤细手挑开，莹白的肌肤，嫩得好像要滴出血来。
　　她掀开垂帘，露出半截身子，白衣胜雪，墨发长披，五官绝尘美丽。
　　所谓惊鸿一瞥，便是如此。
　　看过各种如花美貌的女子，但是这样倾国倾城不食人间烟火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样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如此之久的绝对是第一个。
　　不妖冶，不华丽，却高雅，却脱俗。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略浅的眼眸折射着阳光的点点光辉，虽然浅薄的瞥过所有人一眼，但是被看到的人都仿佛已被拖进她那一泓清水里，拖到未知的地方，淹没。
　　护卫道：“大小姐，无碍，可以继续前行。”
　　“嗯，马上就到了，慢一点吧，不要吵着王爷。”
　　护卫颔首，一丝不苟。
　　*
　　队伍已经走远，逃避成功的丫鬟连忙拉着二小姐嘘寒问暖。
　　杜蘅看一眼饮雪目光追随远去的样子，摇头叹气道：“这位大小姐可是王爷车架上的人。”
　　而饮雪关心的并非是这个人的来历，而是，“她的眼神……似曾相识。”
　　“这世上好看的女人你饮雪公子都似曾相识吧！”
　　虽然坐在允王的车架上，却不似平常富贵人家穿着绫罗绸缎，而是一身白衣，简单发饰，仿佛习惯轻衣便装。
　　就在他打算深入思考之际，这会儿被救的主仆二人已经叽叽喳喳的走过来，为首的二小姐更是激动不已，走到饮雪身前道：“你真的是饮雪公子？”
　　“果然就是！虽然不曾见过面，但真的能一眼认出来！”
　　饮雪不知所以，看着身边的杜蘅。
　　杜蘅摆手。
　　“请问小姐哪位？”
　　“因为是第一次见面，你肯定不认识我。不过这没有关系，我们以后定能经常见面。”
　　丫鬟跟着点头。
　　二小姐道：“菁菁，还不把东西拿出来！”
　　丫鬟手忙脚乱的去掏。
　　饮雪略是疑惑，略是微笑，听对方解释，“下个月初八，你一定要来临安，这是请帖，请务必赏脸，饮雪公子！”
　　饮雪接下请帖，那明黄的信笺质地上乘，才要开口，又被对方阻止，“你不用再问，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总之你过来就清楚了，就算是龙潭虎穴，你饮雪公子也一定不怕，也一定会过来的，对不对？”
　　饮雪挑眉，扬唇轻笑。
　　这送信的主人倒是十分了解他的大胆和好奇心，便点点头，“如期而至。”
　　少女激动得不能自已，转过身对丫鬟兴奋道，“你听到没有，饮雪公子会来！我有救了！”
　　饮雪虽然有些摸不着边际，但事后肯定可以好好研究，便将信笺纳入怀中。
　　“二小姐，那我们……我们送完信了，我们得快点儿回去了，要是比王爷晚到，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说得也是！”
　　两个女孩咋咋呼呼，又是点头又是鞠躬，最后终于走远。
　　*
　　杜蘅看饮雪抽出信笺，不以为然道：“四月初八，你还能熬到那个日子吗？你那个时候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一句好话。”
　　饮雪满不在乎的回应着，等到打开这帖才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宫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