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死局》花笺尺素

3、其三 梦回

　　离开大牢时，贾诩与郭嘉擦肩而过。
　　一贯随心所欲放浪形骸的郭嘉，不知怎地有些尴尬。他含混地嘟囔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便像鱼儿般溜进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去。
　　真有意思。贾诩望着他仓皇的背影，总觉得他有点像在逃。有一瞬间他在认真考虑是否该跟过去八卦，他想起了那双小刀般锋利的紫眼。还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上次他有这种感受，还是携着自家主公张绣主动来降。曹操极为热络地扶起诚惶诚恐的张绣，唯独迟迟不对贾诩发落。而是以一种玩味的眼光上下扫视他。
　　当时贾诩极为迅速地进行了一系列心理活动，在确认曹操不是对他这副早已不再美艳的皮囊感兴趣后，他只能认为曹操正对他的才能进行掂量，看是否能在未来值回他在宛城损失的长子,爱马，以及颜面。
　　最终贾诩的才能拯救了自己——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曹操“不计前嫌”地将他留下，还像模像样委以重任。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与曹操真正冰释前嫌君臣亲密无间绝不可能，便从此夹紧尾巴低调做人，恨不能完全变透明。日子一下过得无聊透顶。

　　那个人如果还在的话，一定会狠狠嘲笑他。
　　不不，他若还在，肯定恨死了他，定是连见他一面也不愿的。

　　细细索索的过往似纷乱的线，贾诩觉得自己有点风中凌乱。
　　或许是上了年纪，回忆开始模糊不清，于是他终于有勇气去回想，那年的长安，还是洛阳。

　　那时，他尚年少，也有一双如司马懿般的美目。只不过他的眼睛不是紫色，而是一种淡然的灰,他的发色也不是纯正的黑，掺杂着丝缕灰白。据说他的娘亲有南蛮血统，那里的族人也有与他相同的发与瞳。他生于武威。与那些受溪流翠竹润泽的南方文士气质大相径庭，西凉文士大抵如此，免不了沾些匪气。尽管如此，他也曾明如阳光，艳若桃李——他自诩如此，至少当年的长安，也曾为他祸水横流——虽说不是因为他的美色——以至于很多年后他闭起眼，还能望见当初血染的城墙。

　　满，目，仓，惶。
　　一片疮痍的大汉风雨飘摇。他冷眼旁观。
　　是了。那时候，他一心只要那人后悔。
　　帝王是谁？主公为谁？天下姓谁？……与他何干。

　　那年。董卓入驻皇城，洛阳终日阴云密布，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贾诩本无意助董，混在牛辅军中当参军，领一份稀薄的俸禄游手好闲。对于街头巷尾关于皇权变故的传言并不多加理会。有人喜欢将这种行为称之为韬光养晦。他感叹原来混吃等死也可以如此堂皇。
　　那年牡丹倒是开得极好，随处可见锦缎般华丽景致。暮色垂时缭绕于街角的脂粉香气熏得人心猿意马。难得升腾出几丝太平盛世的氛围。
　　花城洛阳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贾诩其实对寻花问柳没什么兴趣，他只是闲得蛋疼并且不爱附庸风雅。寻常文士的消遣他不屑一顾。舞刀弄枪对他而言又太粗暴。于是他每每闲暇就揣几个小钱上青楼喝花酒也逍遥自在。酒和美人能打发所有多余的时间。
　　所以他一直觉得董卓和他一样太悠闲，太悠闲的人总要做点什么来昭示自己的存在。
　　他常去城西醉花荫。那里价格公道，童叟无欺，那里的桂花酒香醇甘美令人回味。最重要的是，那里有他的故交曲颜。她是洛阳有名的花魁,寻常客人是不见的。若要寻芳，须得献上稀世珍宝，博美人一笑，方能与之共度良宵。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然而千金也未必能打动曲颜。贾诩深知她被西凉大漠铸就火般烈性，全不似江南女子温柔婉转。

　　贾诩初来洛阳就访曲颜。后者当日倚在美人靠上，慢条斯理地绣一池荷花。见他来也不讶异，只淡淡撇他一眼：“不知恩公到此，有失远迎。”
　　她早知他会来。

　　他不避讳，大方落座。曲颜沏了一壶好茶。
　　曲颜落座，玉肌花骨明眸，只是眼眸如腊月寒冬。贾诩想起初见时她混在一群乱兵匪徒中，衣不蔽体浑身泥泞，只有一双明眸亮如星辰。
　　当年他游历西凉时将她从乱匪中救出来，用的不是武力，是计谋。即使这般他也冒了生命危险，而他贾诩从不做赔本买卖。
　　他将一张画像扔在紫檀桌上:“此人不久会来洛阳，他本好色之徒，定会来醉花荫。到时，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见他神色严肃，曲颜也不由绷紧一张脸。她虽心念着要还贾诩恩情，毕竟一介女流，不明白有什么可以帮到他。
　　贾诩忽地笑了，那笑容有些诡谲，却也美艳。她一时忘记言语。

　　“只需笑脸相迎，然后请他到你的房间……品一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