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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入局 ...

  •   大军出征后,荀彧百忙之中总不忘每日去城墙上方站上片刻,即使收到了前方捷报也雷打不动。
      贾诩知他心系友人,也不去劝,就任他在漫天风雪中眺望远方,直至雪花落满了肩头。

      曹丕又恢复了每日练剑的习惯。只是不在自家院内,而是与城中留守的军士一同操练。
      贾诩不喜练武场这等兵戎嘈杂之地,索性日日缩在屋中,将火盆烧得旺盛,白天也光明正大地打盹度日。
      到了夜间,自会有司马懿来寻他,与他对弈谈天,直至天明。

      “又是我赢。”贾诩用最后一枚小兵将黑方老将杀得人仰马翻,司马懿翻个白眼,一拂袖将残局推到一边。
      一时间红黑棋子滚了一地。
      “这棋下得好生无趣!”他跳下塌去,翻箱倒柜地寻些贾诩家中所藏书卷典籍,胡乱翻看。
      知他五内烦躁,贾诩懒得管,只捡起棋盘,重新摆棋。不忘顺手将二人酒盅斟满。
      一抬头望见窗外明月如洗。
      心中想的还是,那年长安月色正好,那莽夫侥幸赢了他一盘棋便胆大妄为,用手来覆他的脸。
      火热粗糙的触感,虎口有一层厚茧,是常年舞刀弄剑之故;手背上有一寸来长的狰狞伤疤,是初平三年,他替他挡下迎面刺来的长矛……在那凉亭之中,他胡思乱想,却终不敌那难耐的指尖攻城略地,只觉腰酸腿软,就这么败下阵来。
      这一缴械,顺势瘫软在他怀中,冷不丁竟被他抄腰抱起,足尖碰到本就堪堪露了一小半在桌外的棋盘,顿时皆是落落索索之声。

      回过神来面前只有司马懿,早已将满地的黑红棋子尽数捡好,又端正在对面坐下,要重振旗鼓,再来战个输赢。
      文和,你怎么脸红了。
      哦哦,精神焕发。他干咳着,用铁棍将火盆里未燃尽的炭拨出几块。

      待到大军凯旋,纸钱漫天,贾诩还以为自己在发梦。
      与郭嘉最后一次分别,他醉意阑珊,仍是狡黠的嬉笑模样。不过半月,却变作了一副漆黑棺木。
      生死流转一瞬间,回首成空。

      祭酒身子本就弱,又非行伍出身,未到柳城便水土不服,只得留在城中静养。
      养了数十日,本快好了,忽地一日病势沉重,终是没能熬过这个严冬。
      据说,乌桓未下,曹操便收到噩耗,接连收复城池,每到一处,大肆屠城,无论俘虏或是百姓,鸡犬不留。
      大捷。回到柳城,前来禀告的下人们战战兢兢,未等开口便被斩了项上人头。据说,那骨碌碌滚在地的数十颗人头,都瞪大着双眼,不甘瞑目地落入尘埃。

      以上情形贾诩皆听朝中传言,他庆幸自己当时并不在场,否则难说是否会被曹操的怒火殃及。这人行事阴狠反复无常是出了名的。
      他在一片缟素中无甚悲痛地低头,努力做出悲戚的模样。也不去追究在灵位前泣不成声斟酒沥地的,究竟有多少真切的哀伤。
      纵有真意,怕也哀的是,宏图霸业痛失英才。只有如此思量,才觉出那哭声中几分真实。
      曹丕和曹植曹彰列在一排,哭得鼻尖上都挂着晶莹的水滴。贾诩并不奇怪他何时对郭嘉如此情深义重,心知他不过逢场作戏,讨曹操一些好感度罢了。
      只惊讶于这人演技的纯熟。
      再看曹植,小小身躯挺得笔直,并不出声,饱满白净的脸颊上满是泪痕,双眼也被泪水映得生辉。看着倒像真心悲痛。
      只有司马懿面如寒冰地立在角落,不喜也不悲,只用披风紧裹着身躯,如同那是自己的皮毛。一对招子锁牢灵牌前正泣不成声的曹操。眸间飞出怨恨的肃杀。

      有何可悲,有何可恨。统统与他贾诩无关。
      他如在看一出戏,戏里戏外,有人演,有人看,而他游离世外,不知归路何处。
      曲终人散,离去。

      “我早知徐州被屠,下邳被淹,错不在奉孝。”后来他二人照例饮酒对弈,酒过三巡,司马懿沉吟,终直抒胸臆。
      此时郭嘉已下葬数月,大军在城中休养生息,准备来年南征东吴。
      贾诩冷笑数声,用袖口遮了杯口:“奉孝一介谋士,如你我,不过是这霸业棋盘上的一着棋子,只知顺着下棋者的心意拼杀,何来对错。”
      顺手拈起一“车”把玩在手,玉质的棋子顺从地贴于掌中,凉意沁心。“车”是最有威力的一子,只要没有阻拦,便可横冲直撞,在这一方棋盘上纵横进退。因此有“一车十子寒”之称。
      本是大好胜势,却偏折了这冲锋陷阵的高头车,也难怪曹操痛断肝肠。

      司马懿也攥起一个小卒,眉宇间杀气弥漫:“文和所言极是,错的正是那下棋之人。”
      曾几何时,他夜夜梦魇缠身,梦里皆是徐州城破,千万利刃将他撕扯,万劫不复。郭嘉死后,他又常梦回颍川。鼻尖缭绕青草与露水气息,潮湿温润的手心。
      他花了整个冬天在郭府外徘徊,只为战胜自己的自尊。他早该原谅他。可他没有一天不想着复仇。很长一段时间,恨意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拥有的真实。
      若是不恨……他将无法原谅只有自己仍然活着这个事实。

      贾诩忽地将手中棋子狠狠砸向地面,红色的车从中裂开,玉碎一地。
      “仲达此言差矣。错的是……这棋局本身的存在。”
      他在这人迷惑又惶恐的眼神中平静如水,从袖内抽出一方布帕,小心捡起地上的碎玉。
      郭嘉已死,张绣也死了。李傕在更早前便做了尘土。长安城墙被狼烟熏得斑驳,早已不复昔年盛景。可他贾诩还活着,仿佛能一直活到这乱世的尽头。
      何时才是尽头。

      想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他从床下拿出郭嘉交与他的木盒。那黄铜锁实在粗糙,只用石块略微一敲便崩开去。
      打开。是只刻有繁缕花纹的白瓷小瓶,瓶身镶有翡翠,华丽程度与木盒本身形成鲜明对比。
      司马懿狐疑接过:“是奉孝交与我的……?”
      贾诩点头:“他还有话嘱托。”却不再言,只细细盯牢他,仿佛从未见过此人。
      也不管他几乎要扑上来。只沉吟,想到有趣事物般,奸笑。

      “我已决意辅佐曹丕为世子。若你助我,我便将奉孝遗言告知于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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