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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 ...

  •   在鬼兵队的船舰上养伤的期间,鹤子发现了几件事:

      首先,自己好像一朝回到了学龄前,时刻处于不懂就要问的懵然状态。其二,身为总督的高杉好像格外清闲,非常有空,整天就衔着烟管到处晃悠。

      “这是什么?”第一次见到的奇怪方盒如同连接着异次元,只要按一下她手中这个黑漆漆的遥控器,笑容甜美的新闻主播就会切换成肥皂剧中深情对望的男女主角。

      “电视机。”高杉侧倚在门边,低沉的声音淡而微凉。

      吞吐的烟雾绽放消散,鹤子的目光不觉落到他手中的烟管上。注意到她的视线,高杉移开烟嘴,似笑非笑地抬起眼帘:

      “怎么,想试试?”

      鹤子果断收回目光,望着电视屏幕中随大雨泼洒的狗血,专注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有病人在的房间禁烟是常识。”

      话虽如此,她的伤势其实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医生就差没声泪俱下地抱着她的大腿求她在床上多躺几天,无奈之下她才同意了多休养一阵子。

      轻哼一声,高杉靠着门框稍稍直起身,指尖一转将烟管收了回去。

      话剧中的男女主角破镜重圆,相拥着走入布满粉色泡泡和迷之马赛克的现代建筑。鹤子伸出手,转过头:“那是什么?”

      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高杉漫不经心地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啪的一声关掉了电源:“……这种东西就别看了。如果不想脑子变得跟假发一样不好使的话。”

      难得从高杉的口中听到了其他人的消息,鹤子差点就要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了——大家的事。十年前攘夷战争结束后的事。有关过去的事。

      心底翻起波澜,但只是一瞬就被她重新压平。鹤子:“……哦。那么他们刚才进入的建筑到底是什么?”

      碧瞳一眯,高杉的声音有点奇怪:“你真的想知道?”

      对方嘴角挑起的弧度莫名令心中警钟长鸣,鹤子几乎是凭直觉干脆摇头:“不,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类似于这样的诡异对话,在她醒来之后几乎就没有断过。没有见过的东西太多了,以前熟悉的事物似乎也被新的时光镀过,增添了没有见过的光泽。

      看起来再传统不过的和室,壁龛挂画插花都如旧精致优雅,舷窗却会随着日光调整明暗,竹绿色的榻榻米下是船体坚硬的金属地板,舱门会随着空气流泻的轻响自动滑开合上——光是那个自动感应门,她就能玩一年。

      墙壁上隐藏的电灯开关在哪里都需要高杉指出告知,鹤子觉得这十年来他进步最大的也许是耐心也说不定。

      鬼兵队的旧部虽然会时不时来访,但她毕竟还在“静养”期间,每天最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就是看起来很悠闲的高杉。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会发现,她对于目前时代的常识,从电视遥控器的用法乃至到废刀令的颁布,似乎都是高杉教给她的。

      十年后坐在将军宝座上的已不是她所熟悉的定定公。作为继任的傀儡,年纪尚轻的德川茂茂则被推上了幕府的中央舞台。

      如同心黑手辣的德川定定在粉饰太平的时代中退居到了幕后,攘夷时期总是身先士卒浴血厮杀的鬼兵队总督好像变“懒”了,獠牙虽利却不再锋芒毕露,危险的气息随着城府深了下去,弧度慵懒的碧眸冷笑起来时比以前还渗人。

      怀着一腔热血在战场上勇往直前打打杀杀现在已经不流行了,暗地里捅刀子将敌人的肠子一并血淋淋地拽出来才是正道。

      如果不是透过罕有的报道,了解到鬼兵队的名号如今已成禁词般的存在,鹤子都快错以为这是一艘无害的观光船了,而不是被幕府满世界追杀通缉的叛乱分子藏身处。

      ……十年后大家的画风好像都不太一样了。

      有几次高杉凑得近了,鹤子差点都没忍住。

      看到对方敞着和服领口,露出线条毕现的锁骨在她的视野里晃来晃去,她有次差点就没忍住——差点就没忍住——伸手替他合上衣领。

      像是拉上窗帘那样,刷的一下帮高杉把衣领拉好合拢——总是这样衣襟大开地闲坐窗边,总有一天会感冒的。

      每天闲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在鹤子的脑回路彻底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飞跑前,她终于从医生那里等来了自由活动的许可。

      进行船上一日游时,连走道上方纵横交错的金属电缆和通风排气管都看起来和蔼而可亲。

      所谓的船上一日游,其实就是高杉带着她熟悉屋型船的内部构造。比如说在厨房学习微波炉的用法,参观一下荧屏满墙信号闪烁的主控室,记住各个房间的位置和互通的线路,顺带了解一下重组后的鬼兵队。

      眼睛黑洞洞的参谋大叔对于《大江户青少年健全育成条例修正案》有着异常的执着与热情,如果不是高杉就在旁边,估计都要拉着她的手来一个秉烛夜谈。腰间配枪的金发少女英姿飒爽,在鹤子看过去时,忽然别扭地一撇脸掉头就走。虽然一头雾水也没来得及打招呼,但对方连生气的样子都很可爱。

      除了恭介,鹤子还见到了一些老队员。十年的时间仿佛将曾经的变故也一同抹消填平了,面对以前的同伴歉疚又激动的泪光,反倒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于其他人来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管是隔阂也好还是矛盾也好,都被时间磨掉了棱角,可以像沙子一样随风散去。

      舱门随着一声轻响横向滑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男人戴着墨镜和耳机,背上斜挎着三味线。

      “……怎么了?”高杉微微侧身。鹤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鹤子:“……”

      卧槽这种时候她该说什么?

      两人曾友好地抱着想要杀死对方的念头切磋过武艺?她差点削掉了对方的脑袋,对方也曾绞断过自己的左手?

      微妙起来的气氛自然逃不过高杉的注意。他眯了眯碧瞳,看似随意地抽了一口烟:“你们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鹤子忽然觉得有点心虚。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当时两人立场敌对,所谓的厮杀也只是双方各自履行职责所致。不过就算如此……鹤子正在考虑要不要道歉,就听见对面传来万齐平稳无波的声音:

      “下午好,麻央小姐。”

      “……”居然记得啊啊啊。而且不仅是记得啊,还相当糟糕地使用了那个假名啊喂喂喂。啊,要死。鹤子的视线穿透金属墙壁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不敢看高杉的表情。

      仿佛听见了她内心的吐槽,万齐表情不变地开口:“听过一次的旋律,在下是不会忘记的。”

      不,请你务必忘记。这种时候就不要这么耿直了好吗。直接装作不认识会轻松很多哦,真的会轻松很多哦。

      “那个……我的名字其实是鹤子来着。”

      在她的内心纠结成麻花之前,反倒是高杉打破了僵局。

      “走了。”他放下烟管,仿佛之前的插曲根本没有发生过,反正也不过是寒暄几句而已,转身就继续往前走去。

      特殊金属构成的走道里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跟在高杉身侧,鹤子一时没有出声,十年前京都的秋夜又从记忆里浮了上来:祗园的灯火,糅杂在夜风中的三味线的琴声,水温冰凉的碎石滩,夜间成队巡逻的官差,以及暗巷中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

      那段时间她一心扑在天照院奈落和松阳的事情上,以至于都没有过多留意死在她手上的攘夷志士。反正人数不会少就是了。

      “……在京都的时候,”沉默片刻后,鹤子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不想对高杉有所隐瞒,虽然他多半心中已有推断,“我曾见过万齐先生一次。”

      鹤子移开视线;“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到右边来。”高杉忽然哑声开口。

      “……诶?”鹤子愣了一下。由于刚才在出神,她都没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高杉的左侧。哪边对于她来说都无所谓,于是她换到右边,话题刚才被打断,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了。

      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高杉回过头,漫不经心地抽了一口烟:“以后都走这边。”

      鹤子懵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走左边的话……高杉看不见她。

      他看不到她。

      心脏的温度忽然变得很奇怪,她垂下眼帘:“晋……”

      “到了。”高杉忽然道。带着湿润气息的海风倏然扑面而来,视野豁然开朗,鹤子抬起头,发现两人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屋型船的甲板上。海天一色绵延无尽,万顷阳光倾洒而下。船舰破浪前行,白色的泡沫滚滚分流而过。

      鹤子无意识地向前迈开脚步。

      ——若是能飞上天空的船,倒是不错呢。

      出征前的回忆恍然遥远得如同异梦,她在那一瞬间仿佛又看见了桂滨之龙领着援军乘海而来,傻不拉叽地立在船头大笑。那时她还是鬼兵队的军监,和高杉等人一起站在细沙晶莹的海岸边,湛蓝的大海如碎玉哗然,羽翼洁白的海鸟略过天空,天地间不见一丝未来的阴霾。

      ……还有那艘差点被高杉签下来的,价值三万两千一百七十两的军舰。

      双手撑在船舷上,眯起眼睛遥望海天相接之线,待鹤子反应过来时嘴角已然浮现出微笑。

      啊啊,现在的鬼兵队已经有了自己的船呢。

      将被海风拂乱的碎发挽回耳后,鹤子一转头,却发现高杉正看着自己。

      ……像是这样壮阔的景色,对方十年来一定见了不少次吧。看腻了也正常。

      仿佛被对方的视线烫到了,鹤子有些局促地移开目光,望向隐约是江户湾的方向。但因为距离太远了,只能模糊地捕捉到陆地的痕迹。

      沉默半晌,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难掩期待:“能飞起来吗。”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她就听见高杉嗤笑了一声。

      也不知高杉朝哪个方向看了一眼——鹤子只觉得船身陡然一震,毫无防备之下往后一个踉跄,正好被高杉揽着后腰拢入了怀中,差不多是直接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短暂的失重感后,船身脱离海面,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托起,缓缓升向天空,席卷的气流将白沫涌动的海浪向四周推去。

      已经完全没心情顾忌其他,鹤子僵硬地靠在高杉怀中。待船身稳定下来之后,她试探性地将对方按在自己后腰上的手往旁边扒拉了一下,结果差不多只是将自己的手覆到了高杉的手背上,因为扯……扯不动。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时近得连彼此胸腔间的心跳都清晰可闻。“咳……那个,我自己能站稳的。”对方眼底幽深的眸光着实令人感觉不妙,鹤子努力摆出自己最严肃的表情,稍微往后仰了一点。

      高杉笑了一声:“你确定?”

      沉默片刻,鹤子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似是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高杉的表情一沉,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眯起碧瞳,看她半晌,终是慢慢松开了手。

      鹤子退开几步。毫无遮挡的大海上阳光明亮到刺目,高杉将双手搭在身后的船舷上,微微偏头看着下方愈加遥远的蔚蓝海面,碎发拂落到遮着左眼的绷带上,表情喜怒难辨。

      “下次靠岸是什么时候?”
      “你打算去哪里?”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低低地笑了一声,高杉没有收回目光:“让我猜猜看,你想去……会津?”

      鹤子愣了一下,旋即很快回过神来。“我的伤已经好了。”她平静道。

      “以你现在的身份,你觉得你能去哪里?”高杉漫不经心的声音中隐藏着压抑,捏着烟管的手也不觉用力起来。

      “正当的身份那种东西我从来都没有过,所以不用担心。”要如何在世间的夹缝中找到生存之地,对于她来说已熟练得近趋本能。

      “这些天承蒙诸多照顾,真的非常感谢。”顿了顿,鹤子放轻了声音,“但是养好伤之后,我也该下船了。”

      在船上待着的这些天,她愈发鲜明地意识到她所熟悉的那个时代已经成为了过去,曾由她担任军监的那个鬼兵队也不会回来了。

      但这是好事。事物总会随着时间变迁,大家总是要前进的。

      更何况,她早就“退队”了。

      “被炒了鱿鱼的前员工一直赖在船上可不太好。现在的鬼兵队也不需要军监了,不是吗。”鹤子笑笑。

      高杉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来缓冲整理思绪,但对于她来说过去皆历历在目。离队时彻底决裂的觉悟仍烙在心口,她当时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再回来,装傻充愣一段时间还好,时间久了总要认真面对。

      突然被抛到陌生的时代,与外界相隔仿佛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必须要依赖某个人才能活下去。哪怕只是短暂的适应期,不能完全自立的状态也令她不适。

      她需要一个人冷静的时间。

      高杉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神色晦涩:“我可不记得收到过任何辞职信。”

      鹤子:“……哈?”

      当时那种情况下,不要说是递辞呈了,没有发展到兵戎相见就不错了,辞职信什么的简直就是在耍赖。鹤子无语凝噎。当初制定队规她也出了一份力好吗,叛队的罪名,横看竖看她都是坐实了。

      “我只是想下船,晋助。”她叹了口气。为什么就不能各退一步,和气地达成共识呢。

      “想走就走还真是和之前一样绝情啊。”高杉嗤笑道,语气也冷了下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要去哪里是我个人的意志。”鹤子眉头一皱,“必须递交辞呈的话,我写就是……”她猛地后退一步,但还是被高杉逼到了舱室的外围,背抵金属墙壁。

      “那是不可能的。”他直接打断她,迫使她抬起下巴。鹤子吃痛地拍掉高杉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提膝撞过去但还是忍住了。

      不怒反笑,高杉的声音低沉得近乎暗哑,几乎是咬牙一字一顿道:

      “永远都不可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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