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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最后的初雪 ...

  •   在将要跑出林间的那一瞬,银时将高杉狠狠按到了地上。

      随着一声似乎能砸弯人脊椎的重响,银时揪着高杉的衣领将他摔到了地面上。前方就是硝烟蔽日的战场,灰色的云像是无尽的海,在枪鸣和炮吼声中怒涛翻涌。银时死死压住高杉不断挣扎起身的动作,像是在制服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兽。

      “你疯了吗?!”赤色的眼底血光汹涌,银时从喉咙深处发出咆哮,“想死的话就别拖累他人!”他攥着高杉衣领的力道极紧,紧到颤抖的指节泛白,仿佛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滚开,银时,”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高杉的声音沙哑得恍如带血。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眸光凶狠得如同择人而噬的孤狼,恨不能在下一秒将猎物的喉咙撕扯成碎片,“放手!!”

      语气狠戾得近乎哀求。

      已经不知道自己此时摆出的是什么表情了,银时只是笑了一声:“你要丢下鬼兵队不管了吗?”

      他咬紧牙关,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你这个总督,要抛下自己的队员不管了吗?!”

      “给我滚回去!!”

      别死了啊。别再往前送死了。

      像是露出獠牙互相咆哮的野兽一样,真正重要的话语却无人说出口,没有人有办法说出口。

      “……与你何干,”高杉沙哑地笑了起来,那是比哭还难听的笑声。他嗤嗤地笑了几声,眼底的神色骤然一戾,银时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视野骤然一黑,大脑忽然嗡鸣剧震,下一秒两人的位置就已翻转。

      鲜血不断从额际的伤口淌下,将视野染得一片血红。银时捂着额头从地上爬了起来,脑袋被撞击的眩晕感还浮浮沉沉仍未散去,一抬眼,却看到踉跄着负伤走出几步的高杉忽然不动了。

      前一刻还在拼命挣扎哪怕是死也要往前方跑去的人,忽然就停在原地不动了。

      从银时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高杉的背影。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仰着头,看向空无一物的苍穹。

      世界的声音在此时静止,凛冬的寒风卷起高杉染血的衣角,银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积满灰白云层的黯淡天空中,有什么东西极轻的,极轻的飘了下来。

      一切都是在眨眼间发生的。

      银时看到高杉忽然停下脚步,仰首望天。就在那一刹那,枪声骤然爆鸣,流弹随着锐光一闪,滚烫的鲜血突然爆射而出。瞳孔骤缩,银时猛地起身——。

      “长州贼!!长州贼在那边!!”

      枪支重新上膛的声音整齐响起,幕府军呼朋引伴的呐喊声响彻了冬日寂静的空气,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野兽一般充满嗜血的兴奋。

      “高杉?!!高杉,你还能听得见我说话吗?”银时慌乱地试图拂去高杉脸上的血迹,在不慎擦到他左眼处的伤口时,手指如同被烫到了一般微微颤抖起来。

      闭着已成血泊的左目,高杉只是以尚存的右眼看着上方的天空。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像是羽毛一样柔软地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他的脸颊上。

      ……是雪。

      ……下雪了。

      ……

      ——她记得那一年的盛夏。

      天空成了大海,透明的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不知名的野花上溅成透明的碎片。盖着高杉的外套,视野随着他的步伐轻晃,她就那么伏在高杉背上,鼻翼间都是他身上干燥好闻的气息,连呼吸都乱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屏着。

      右腿中弹行动不便在战争中本该是致命的事情,她却觉得高兴。对于生生挖去了自己血肉的弹片,由衷地心生感激。

      如果时间能再慢一点就好了,如果眼前的道路能再长一点就好了。

      在被雨水浸湿的土壤中,看不见的种子在发芽吐新绿。

      在歌喉温柔细碎的雨声中,她久违地听见了自己心脏砰然而鸣的声音,被温暖又明亮的情感填满了,滚烫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为什么会那么不一样呢。

      和战斗时会顺应生理本能而砰砰跳动起来时截然不同,为了某个人而重新活跃起来的心脏,为什么会这么烫呢。

      在高杉身边时,总是不一样的。

      这几年沿途所见的风景——春花、夏雨、秋叶、冬雪,都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变得截然不同,如获新生般的闪闪发亮,璀璨夺目。

      篝火在夜空底下燃烧时噼啪溅出的火星,早晨起来时顺着叶尖滴下的露珠,清风穿过树林时沙沙作响的轻吟,午后的阳光从树冠筛落于地面上斑驳晃动的碎影。

      还有空气的色彩,声音的温度,夏日祭的烟火,冬天被厚雪覆盖的冰湖。

      像是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仿佛之前一直都被蒙着双眼,她终于发现了曾经一人途径无数次却再三忽视的风景。

      山坡上不知名的野花送给对方一定很合适,看起来丑得掉渣的野菜熬起粥来营养其实可丰富了。

      就连难过心痛的时候,都充沛着活着的实感。

      她为了学习恋爱方面的知识看起了漫画,后来却发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作品。成为鬼兵队的军监之后她逼着自己和人打交道,却发现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如此温暖。

      她很高兴。

      能够喜欢上高杉,她真的好高兴。

      松阳能够回到松下私塾的大家身边,她真的,好高兴。

      寒雾在树梢间游走,叶隙间露出的天空破碎而灰白,堆满了厚重的云层。林间静悄悄的,听不见万物的声息,也没有风行过的脚步,时间如同静止,空气没有一丝波动。

      捂着腹部的血窟窿,鹤子喘着气,靠着背后粗糙的树干撑起身子坐直了点。

      体温在不断流失,意识也变得轻飘飘的。伤口不知何时不再疼痛,只剩下了酥麻的感觉。她靠着树干,只觉得胸口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随着血液从体内流失的,是一直积压在心底多年来已经腐烂的某物。

      灰白的世界沉默地凝视着她,她却能对其报以微笑。

      如果身边没有挂满乌鸦的尸体的话,鹤子的心情说不定还能更好。如果有人前来替他们这些倒霉鬼收尸,说不定都会好奇,这里为什么躺了这么多装束如一的尸体,看起来简直就是自相残杀的惨烈现场。

      其实若这么认为,倒也没错。

      她想吐槽很久了——为什么偏偏会是鹤子这个名字呢。

      她才不是什么高洁纯白的鹤啊,只是一只满身血污的乌鸦罢了。

      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她觉得鹤子这个名字挺好的,她很喜欢。

      鹤子抬起头,仰望天空。

      ——她记得那一年的夏日祭。

      整个盛夏的璀璨都好似凝聚成河煜煜生辉,她像是普通的女孩子一样穿上浴衣,挽发戴簪,背后的真里怒吼了一声“跑啊!”,她就真的跑起来了。笨拙地趿着木屐,慌慌张张地跑起来了。

      穿过神社的鸟居,奔下层层叠叠的青石台阶,朝着夏日祭色彩明丽缤纷的会场,朝着不知名的方向朝着高杉的所在跑起来了。

      她记得那一年的夏日祭有连绵成海的浮灯,有笑容温暖的人群,有屋檐下声音清脆的风铃,有飒爽的风有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夜风呼啸而来,在木屐落下向前跃起的那一刹那,浴衣袖摆展翅翻飞,整个夏日祭会场的璀璨都倒映眼中,她胸中恍若灌满长风轻盈得不可思议,似乎真的能离地飞起来。

      意识开始抽离,视野变得黯淡。腹部的伤口似乎已经停止出血,指缝间血液的温度冷了下来,但奇怪的是,鹤子却感受不到丝毫寒冷,只有温暖的睡意。

      世界软得如同棉花,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花在眼前的空气中绽放,又无声地收拢消散。

      ……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有和平的阳光吗?

      会有振翅而飞羽翼洁白的雀鸟吗?

      会有低矮的廊檐和晨露晶莹的野花吗?会有结伴而行欢声笑语的人群吗?会有蠢相毕露的学生和笑意盈盈的教书先生吗?

      在那样的未来里……会有你在吗?

      会有你在吗,晋助。

      此生所有的记忆都好像在眼前远去,消失在了逐渐被白雾笼罩的世界中。鹤子眯起眼睛,最后看见的却是那一年烟火大会即将开始时的景色。

      迷离的灯火绵延,游人结伴如鱼从身边行过,高杉就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微垂眼帘看着她。

      攥紧袖摆,她鼓足这辈子的勇气,颤声问他:

      “好看吗?”

      ……好看吗。

      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落了下来,在脸颊上融化成清浅的温度。

      ——她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认知始于声音。

      像是冬日自天空飘落的第一场初雪,温柔到如同呼唤着自己灵魂的歌声——那是她此生所有记忆的最初。

      鹤子努力仰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仿若初生般的纯白之色。

      在时间静止的世界中,在寒风收敛声息的冬日里,仿佛要覆盖这疮痍满目的世间,白色的微光如羽毛一般轻盈地落了下来。

      阖上双目,她微笑起来。

      ……啊啊……

      ——下雪了。

      [鸦杀·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最后的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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