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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理智和情感难以如一 ...

  •   ——出征前夜,她在光影明灭的篝火旁枕着海声而眠,半醉半醒间,忽的就梦到了过去。

      热闹的人声逐渐远去,黑暗的水声弥漫过岸,模糊了现实与过往的边缘。空无一人的梦境里,她清醒地看着过去的虚像自记忆的深渊中浮现而出。

      ——是多年前的夏日祭。

      外面的街道上花灯璀璨,人群如游鱼,熙熙攘攘地笑闹着前行。

      传统的舞乐悠扬,欢快的鼓点在昏暗杂乱的小巷里却有些听不真切,唯余低沉的隆隆震动。

      “啪嗒。”猩红的血珠沿着刀尖滚落。

      任务目标的心脏最后猛地抽搐了几下,没了声息。她拔出刀,后退几步,成年男人的尸身失去了着力点,随着一声闷响噗通坠地。

      扬起的灰尘吹散,聚拢,又悠悠地覆回地面。

      不远处忽的传来兴奋的笑声,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小鬼,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似的,吵吵闹闹地和同伴从巷口奔过,脚步声又杂又乱。

      “……”

      ——若是被看到了,就必须处理掉才行。

      无光的小巷,黑暗的水从尸体下汩汩涌出,很快便在脚边凝成了小小的湖泊。夏季闷热的空气中,腥味粘稠。高高的屋檐上,似是落着一只影子。

      没有等到指示,她静待片刻,滑刀入鞘。

      ——尸体应该明天早上就会被发现了吧。

      她转过身。

      ——啊,有点饿了。好想吃馒头。

      刚往前踏出一步,咻咻的长啸忽然划过夜空。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恍若千树花开,又好似万道流光,绚丽斑斓的烟火在那一刹那倏然绽放,猝不及防地闯入眼瞳,极短暂地照亮了巷子里的黑暗。

      夜空洁白如雪。

      遥远到此生都无法触及。

      *

      除了绷带和伤药,赤槿又给她送来了奇怪的泻药甚至是蒙汗药。

      ——请安心使用。字迹娟秀的纸条如此写道。

      ……怎么可能安心使用啊喂。怎么可能安心给对方下药啊喂喂喂。要是鬼兵队总督拉虚脱了因此耽误战机谁付得起这个责任啊。就算拉一百个银时顶缸都不成啊口胡。

      坐在自己的营帐内,鹤子抽了抽嘴角,将赤槿沉重过头的好心放到一旁。

      最近战事吃紧,医疗队人满为患。只要不是严重到必须动刀的伤势,她都选择了自己包扎。

      夜色沉静,帐内烛光轻摇。她脱下染满血污的队服,原本柔软舒适的料子在泥里血里都滚了一圈,此刻拎在手里有些发沉,而且硬邦邦的。

      最后的一层里衣也从肩头滑落,鹤子微微回头,镜面中映出的背影遍布伤痕,深浅不一,既有已愈合成浅浅肉色的旧伤,也有这次战役新添的口子,血色鲜红,后腰处的狭长刀伤已经有点化脓。

      还好,伤势不重。她微微松了口气。

      处理完伤口,背上又新添了几圈绷带。

      有些乏了,她拾起一旁的里衣刚打算披上,动作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镜中的景色时,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烛光暖黄,视线沿着背脊向下,左蝴蝶骨处赫然有一道伤疤,年头久得都有些淡了,细看之下却仍触目惊心,仿佛血肉曾被人生生用刀剜去一般,重新长出来的皮肤和周围相比颜色有些不自然。

      明明连当初的心情都记不清楚了,但那锥心剜骨几乎要贯穿胸肺的剧痛,哪怕经过时光的稀释,至今回忆起来也会下意识地脊背生寒。

      ——痛楚既是昭明危险的警告,也是生存必备的保护机制。

      ——学会握刀之后,一旦投入实战,切身入骨的疼痛才是最好的老师:错误的动作,错误的时机,错误的判断,错误的仁慈,只有吃过苦果,尝尽痛楚,才能学会避免再犯,一点一点地以疼痛磨去多余的部分,使技艺臻至完美。

      ——对于她来说,疼痛是最严厉的警钟,也是最有效的制止手腕。

      沉默片刻,鹤子移回目光,里衣悉索着覆上肩头,遮住了肩胛骨处的旧伤。

      她重新披上鬼兵队的队服外套。

      ——明明应该早已融入骨血的思维模式,为什么现在却突然就不管用了呢。

      将剩余的医疗用品整理了一下,鹤子站起身,在帐口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掀开帐幕迈入夜色——目标是高杉所在的营帐。

      ……只是放到入口而已。

      今日从战场上归来时,那一步一串血印却依旧笔直如刀的背影,无论如何都无法置之不理。

      *

      自己精心研制的特效泻药和蒙汗药都被退了回来,对此,赤槿深表惋惜。

      工作繁忙之际,她倒也没时间想那么多,很快就将这个插曲抛到了脑后。她从药罐中取出七八棵退烧用的车前草,洗净切段,正要放入药钵中捣碎,身后却忽的响起略有几分耳熟的声音。

      “恕我冒昧,赤槿小姐可曾见到鹤子的身影?”

      “她刚走。”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赤槿微微转身,映入眼帘的……诶,这个画风悠闲的家伙谁来着?

      仿佛读懂了她眼底的茫然,那个家伙薄唇一弯,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在下是鬼兵队的会计,白石正二。”

      “哦,不认识。”赤槿朝他微一颔首,淡淡道,“你找鹤子有事?”

      正二的嘴角抽了抽。

      “……还能有什么事,”他移开目光,轻懒的嗓音也不觉染上几分无奈,“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僵了将近一个月。原本以为过几天就会好起来的,谁知道竟然会持续这么久。”

      似是不堪酸痛,正二以右手枕住颈后。“怎么说呢,”他微微侧头,“男人这种生物啊,的确难以拒绝花街的诱惑。有时候是想去放松一下,有时候是有痛苦的烦恼想要抛却忘记,有时候是想测验一下自己的魅力。但也有时候只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罢了。”

      他收回视线,赤槿却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怎么了?”正二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没什么,”赤槿拿起药杵,将钵碗中的车前草细细捣碎,“只是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啊,”她的语气平静得恍若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掌握国丨家大权的,竟然是连自己的下半身都管不住的男人,只是想想就觉得未来堪忧,仅此而已。”

      ……果然踩到雷了。

      赤槿很快就磨好了药。“‘男人都是受下半身冲动支配的生物’,这种说辞,恕我难以苟同。” 她将草药放入器皿中,加入适量的温开水滤渣取汁,“在我看来,这不过是自我麻痹的借口罢了。”

      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步骤无误,她才微微转身,面容依然娴静如水,眼底却泛着坚定的光。“人与动物的区别之一,不正在于能抑制自己的生理冲动吗。刚才的那种说法,在我看来反倒是一种侮辱。”

      正二怔了怔,半晌,才回过神来。“赤槿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他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笑意,眸光也微微认真起来,“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顿了顿,他长叹一口气,几乎是投降般地抬起眼帘:“总督他什么都没做。”

      “竟然连敢作敢当的气魄都没有吗。”赤槿幽幽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正二顿时就默了。他是不是……无意间又给高杉抹得黑上加黑了?

      “他的确指名了一个游女,”注意到眼前之人脸色一变,他赶紧加道,“但什么都没做,觉也没睡,只是一言不发地喝了一晚上闷酒罢了。”

      “女方甚至还抱怨说,他无趣得不得了呢。”

      “……呵,”赤槿笑了一声,面部表情也缓和下来。“我会努力在不经意间把这些透露给鹤子的,”她不由得多看了正二一眼,“但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也没什么,”错开目光,正二轻笑一声,“就跟辰马那家伙稍微提了一下。”

      他歪了歪头,表情近乎无辜,眼神却带着略懒的笑意:“那位游女小姐也正想找人倒苦水,乐得倾诉,仅此而已。”

      *

      不知道是哪个队员起的头,最近大家都形成了在空闲时期打UNO排解压力的习惯。反正战事一直胶着,援军还有两天才到,不如找点乐子打发打发时间。

      ……话说打UNO怎么可能排解压力啊!不管怎么看压力都直线上升了啊口胡!都快变成杀气了啊喂——!忍不住如此吐槽的八之助,今天也依然愉快地和大家展开了新一轮的厮杀。

      最先出完手中的牌的人便是赢家,采取淘汰制,最后留下的人则是输家,要跑腿给大家买饮料,这是一开始就设立好的规定。

      “准备好了吗?”鹤子将牌库“啪”的一声拍到地面上,神情严肃。

      周围的人无不神色肃穆地跟着点了点头,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就连辰马都收敛了嘻嘻哈哈的表情,一下子坐直了。

      同为大嗓门、最近和辰马友情一直在升温的恭介沉下声音:

      “那么就开……诶,总督你怎么来了?”

      闻言,众人齐刷刷地抬起头。不知何时站到了圈外的,正是自家总督熟悉的身影。

      双手环胸闲闲而立,高杉哼了一声,凉凉道:“怎么,打扰到你们了?”

      ……这是想要一起玩耍的节奏吗?这是“快点邀请我加入啊”的节奏吗?总督不会想要加入他们的圈子吧?不会想要加入吧喂?!难不成在旁边偷偷注意很久了?偷偷在一旁观察很久了,结果终于忍不住蹭了过来吗咦咦咦?!

      八之助得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玄幻。

      “啊哈哈,高杉你小子来得正好!”辰马看起来倒是极为高兴,他往旁边挪了挪,热情地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快坐,快坐。人多才好玩嘛,啊哈哈。”

      周围的人都不觉松了一口气,只有挨着高杉坐的那位仁兄看起来紧张得不行,一副极想上厕所的表情。

      “鹤子,没问题吗?”正二看似漫不经心道,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足以令在座的人都听到。

      “诶?”鹤子下意识地愣了一下。轻咳一声,她微垂眼帘,认真地洗了洗手中的牌库,笑道,“能有什么问题?我们开始吧。”

      坐在高杉身边的队员,清楚地感受到身边的低温有所回升。

      他近乎喜极而泣,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开心早了。

      第一轮下来之后,输赢见分晓。赢的人是正二,输家……是高杉。

      竟然是总督喔喔喔——?!!

      在鬼兵队众人略惊恐的注视下,高杉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

      “那……那个总督,你真的不必……”

      “喂,”他开口,“你想喝什么?”

      ……等等这发展好像有点不对。被问到的队员有些傻眼,高杉于是又问了一次,“你想喝什么?”神色微冷,语气却并没有不耐烦,似是真的在等他回复。

      “乌……乌龙茶就好!”那个队员受宠若惊。

      每次输给银时之后,总是立刻不甘心地将比分追回来——原以为总督相当在乎输赢,现在看来却好像不是这样啊。输得超级心平气和啊这个!接受得超级快啊这个!简直是迫不及待地就输了一样啊卧槽!

      八之助的吐槽欲顿时澎湃而出,但他明智地将心声憋了回去。

      “百事可乐。”“橘子味汽水。”“矿泉水就好。”“葡萄味芬达。”“宝矿力可以吗?”

      大家识相地纷纷报上饮料,一个个问下来,圆圈过了大半,接着轮到鹤子。

      “喂,你想喝什么?”同样的台词,高杉的语气却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点。

      “……”鹤子别过脸,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肩膀微微僵硬。空气一时有些凝固。她抿了抿唇,沉默半晌,这才以有些奇怪的声音说:“……养乐多。”

      高杉似是怔了一瞬,但八之助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他就已经转身买饮料去了。

      ……话说竟然真的去买饮料了喔?!

      鹤子身边的队员也傻住了。“诶,等等,还有我呢?总督怎么这就走了?”

      “……蠢货,”早已看穿一切的正二以手搭凉棚,目光悠悠地注视着天边的白云,“自然是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嘛。真正想要问到的人,已经给出回复了。”

      他继续搭着凉棚:“还有啊,鹤子,你真的不用继续忍耐了。想笑就笑吧。”

      “……谁说我在笑了。”手握成拳抵在唇边,鹤子清了清嗓子,回过头,努力摆出自己最严肃的表情,“我只是突然间有点想打喷嚏而已。” 但声音里的笑意连自己都欺骗不了。

      ——真是糟糕啊。

      她的心情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透明的?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再继续下去,简直是和自己为敌。

      明明只是瓶养乐多而已。

      她怎么可能是如此容易就被收买的家伙。以为送她一瓶养乐多就足够了吗?天真。真是太天真了。像她这样有节操有底线有原则的人……好歹要来个馒头吧?

      鹤子接过塑料袋往里面一瞥,发现高杉只买了养乐多回来。

      ……前言收回,不是一瓶养乐多,是好几排养乐多,里面还附有一张指示。

      周围的队员都围了过来,在看清楚塑料袋里的养乐多后齐齐发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哀嚎。

      鹤子:“……吵什么吵,敌军都快摸到门外了,你们都给我严肃点。”

      从后门撤军的指令,她已经清楚地收到了。

      ——不管是养乐多,还是蹩脚的道歉。

      努力忽视心中如雀鸟扑簌振翅的微痒,她抬起眼帘,声音沉稳:“从现在开始,协助医疗队,将所有的伤员都撤出去。”

      ——她都切切实实地收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理智和情感难以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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