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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喜欢又如何 ...

  •   越过门扉,踏入灯火通明的花之街,恍若将俗世凡尘都忘却在身后。

      缀满繁花的枝桠盈盈垂落,在夜风中轻摆。灯笼高悬,光芒如水流淌,将眼前的街道都笼罩上一层暧昧的颜色,如膈轻纱。行走在道路中央,莺声燕语不绝于耳,满目尽是乌鬓似云、肤白胜雪的年轻女子,隔着阑干朝驻足的看客频送秋波,一颦一笑皆是万种风情。

      那些乡野出身的攘夷志士何曾见过这般景色,一下子都看直了眼,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杵在原地的呆愣样子惹得周围的游客一阵发笑。

      “这可真是……活的……小黄丨本啊。”一个队士傻傻地发出如此感慨。话音刚落,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簪花摇曳的舞伎一手提裙,以袖口轻掩朱唇,袅袅娜娜地踩着高屐从身旁行过。

      和其他狼血沸腾到智商阵亡的攘夷志士相比,银时和高杉表现得倒是正常许多,只是肩膀细看之下微微有些僵硬。

      “啊哈哈,放轻松,放轻松。我们是来玩的,不是来结仇的。”在场最游刃有余的就是身为金主的辰马了。这家伙从步入花街起就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仿佛回到了老家一般熟稔自然,花街的繁文缛节也是由他在路上为众人进行了解说与提醒。

      他从后面同时揽住银时高杉的肩膀,笑嘻嘻地打趣道:“这么紧张的话,可是会被人家姑娘笑话的。不过任谁都有第一次嘛,习惯了就好。”

      “……喂,说你呢,把那副想上厕所的表情收一收,很丢人的。”银时转头对着高杉如是道。

      “呵,紧张得想上厕所的家伙是你吧,”高杉抬起眼帘, “怎么,草莓牛奶又喝多了吗?”

      “不要激动嘛,我知道这是你的第一次,会紧张是正常的。不要担心,说不定真的会有眼瞎的姑娘不计身高看上你呢。”银时露出“不必多说了,我都懂”的表情。

      高杉脸色一黑,旋即凉凉笑开:“顶着一头天然卷招摇过市的家伙也真敢说啊。”

      “什……瞧不起天然卷吗?阿银我告诉你啊,天然卷可受欢迎了!”

      涉及到雄性脆弱的尊严,本就在无形之间进行较量的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噼里啪啦地擦出火花。

      “啊哈哈,假发,这可有点不妙啊,”辰马抓了抓后脑勺,略苦恼地转头望向一旁的桂,“这两人的胯丨下之剑已经蠢蠢欲动起来了。”

      “不,腰间的佩刀倒是真的快要出鞘了。”桂吐槽道。他双手环胸,明明行走在花街之中,却一派正气得好似要去会见一国藩主。“堂堂攘夷志士,不忧心报国,却跑来这等花柳之地行乐,成何体统。”他微微拧眉。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辰马笑笑,意有所指地望向自踏入此街起、就像是孩童一般四处张望的队士。他们眼神发亮,褪去染血的战衣护额看起来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甚至略显青涩,有姑娘朝这边一笑便飘飘然地要飞起来,步伐全然没有了从战场归来时的沉重。

      “啊哈哈,一直绷着神经,无论是谁都受不了。偶尔放松一下没什么不好,对吧,正二?”他转过头,一直信步缀在队伍后面的正二微微一愣,旋即轻笑:“啊,到了这花街柳巷,不论是怎样的烦恼,小酌几杯后也能烟消云散。”

      空气中脂粉和酒香混合在一起,悦耳的丝竹之声乘着夜风传入耳畔。不论是街道上的行人,还是阑干后的游女,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不见忧愁,笑容百态,却又恍然间千篇一律,都是同一副甜到发腻的精致面具。

      正二勾了勾嘴角,笑容轻漫,声音却淡:“在这里,外面的世界是不存在的。”

      漆黑的夜空中,一轮明月正散发着皎皎清辉。

      但在这花之街,没有人会仰望星空。

      只是沉醉于眼前的繁花似锦已应接不暇,又怎会想起别处也能欣赏到的朴素月色。

      辰马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啊哈哈,怎么了,这一点都不积极的样子可不像你小子啊。难不成没有你看得上眼的姑娘?若是如此,我非得带你见见五月太夫不可,那真是难得的好女人啊。”

      身着丹色和服的游女从勾阑间伸出手,笑容娇媚地招揽着客人,雪白的纤指和朱红的阑干形成了鲜明对比,有种说不出的美感。两人对上目光,正二朝她笑了笑,那女子一怔,脸颊忽的飞上些许薄红,眼底的波光生动起来。

      “……哪里哪里,”肩披羽织,他兜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跟上辰马等人的步伐,“我只是想慢慢欣赏此等美景罢了。”

      排排的朱红阑干之后尽是相似的笑脸。云鬓繁丽的游女或巧笑倩兮以袖掩唇,或风情慵懒吞吐烟雾,也有的眼波流转笑而不语,但和服领口间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引人遐思。

      真是漂亮的……金丝雀啊。

      当然,这个牢笼也够精致。

      夜风拂过,花影扶疏。正二慢悠悠地散着步,既不局促也不急切,倒真的像是在欣赏景色。

      周围的队士兴高采烈地结伴而行,一会儿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一会儿又昂首跨步扶刀四顾,既想表达男子气概又忍不住心情激荡,简直是要精分的节奏。

      较劲的银时高杉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前面去,现在反倒是辰马及桂落到了后头。

      他抬头望月,半晌,才漫不经心地笑笑:“走得太快,一不小心就会错过重要的东西呢。”

      *

      月影西迁,夜色一点一点深了下去。与往常相比略空的营地里静悄悄的,大部分人都已歇下,一时间只能听见微光闪烁的虫鸣,在夜风中起起伏伏如涟漪荡开。

      纸门微敞,暖黄色的灯光从身后的和室中溢出,在黑暗的地面上剪出一方光影。鹤子坐在台阶上,肩上披着队服外套,手中以宣纸细细地擦去刀刃上的保养油,身边摆着一个小木盒,里面是护养刀具会用到的打粉球、刀油及干净棉布。

      真里好不容易寻得了空隙,从医疗队急急赶来时,一眼望见的便是鹤子坐在廊檐下擦刀的身影,眼帘微垂,似是极为专注。她在一旁静静站了半晌,这才再次向前迈开步伐。

      “……你在这里啊,”真里在鹤子身边寻了个位置坐下,神色似乎如常。

      “是啊,刀有段时间没有保养,总觉得再这样下去都要锈掉了。”鹤子自然地接过话题,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下,小心地拭过刀面上每一个凹凸不平的缺口,“那些天人可真是皮厚,不小心一些的话,刀很快就会报废。”

      真里沉默地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忽的仰起头:“真是不错的月色啊,不是吗?”月光清幽,薄如轻纱,既不耀眼也不黯淡,只是安静地在夜空中倾洒着银辉。

      似是已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鹤子顿了顿,放下右手中沾染油渍的宣纸。

      “不知道这花街的月色,看起来是否也一样呢。”真里以指尖绕着柔软的发梢,似有些漫不经心,言辞却锋利,“你不想知道吗?那边的月亮,赏起来说不定真的更有滋味呢。”

      将刀置于膝上,鹤子侧头望她半晌,懒得说话绕弯,也没有那个兴致:“你觉得我现在不应该在这里?”

      “难道不是吗?”真里没忍住,秀眉轻蹙,“你在这里傻坐着,什么都改变不了。”

      鹤子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乐意。”

      真里:“……”

      从一旁的木盒中取出粉球,鹤子沿着刀身轻拍,将细粉撒得匀了,接着以棉布轻轻从刀尾滑拭到刀尖,动作轻柔又细致。

      “……我为什么要去?”她蓦地开口,“去花街是晋……”心中猛然一刺,她艰涩地顿了一下,这才继续道,“是晋助自己的意愿。”

      她抬起眼帘:“那是他的选择。”旋即轻笑一声:“他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真里动了动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鹤子却微微歪头,自己否定了自己刚才的说辞。

      “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对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笑,“因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选择之说。”

      选择什么。她吗。

      回到营地时,对方就已经不在了。就连去处,也是她问过其他队员才知晓的。

      “……” 鹤子扬起刀尖,认真地审视刀面,“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去了花街又能如何?”她轻轻勾起唇角,“副官、战友、同伴——我要以什么身份、以什么理由追过去?”

      她连光明正大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擦净过后的刀面氲着清亮的光,刀身染着暖黄灯色,刀尖却是衔着微凉的月辉,寒芒闪烁。

      ……她记得这把刀上的每一个伤痕和瑕疵,常年累月的征战在上面刻下的斑驳痕迹。被鲜血染得发暗的刀柄握在手心里,柄卷凹凸的弧度与掌心纹丝贴合,踏实得像是伴于身侧一辈子的老友。

      若仔细回想,虽说不上伴身不离,但陪在自己身边最长久的,的确是手中的刀呢。

      真里嚯的一下站了起来。“可你喜欢他不是吗。”尾音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鹤子不由得惊诧侧目。逆着月光,真里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皮肤印下红痕也毫不自知,似是在极力忍耐:“这个理由,不够?”

      心脏猛地一窒,鹤子怔了半晌,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啊,”她缓缓道,似是不堪语言的重负,必须极轻极慢地拾起词句。

      她喜欢他。

      鹤子低低地笑了起来:“可那是我一个人的事。”

      ——她喜欢他。

      ——可对方是自由的。

      “……到目前为止我做过的所有事,”微垂眼帘,鹤子从一旁的木盒中取出刀油,拧开瓶盖,“都是我个人的擅自妄为,和晋助无关。”

      “他不欠我,真里。”

      若心意能传达,那很好。

      若是被无视了……那也罢。

      婆娑树影间,虫声忽盛。

      时值盛夏,连夜风的气息都是暖的,带着泥土的湿润和草木的清香。

      真里看了她很久,突然压低声音:

      “你很冷吗?”

      她望着披着队服外套的鹤子,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你冷吗?”

      心头好似遽然被人划了一刀,血肉分离,撕裂般地痛。

      看不见的血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温度滚烫。

      鹤子僵了僵,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还……”

      但“好”字还未来得及出口,风声袭来,右手忽然被人狠狠挥开!“啪”的一声,装着刀油的小瓶子落在地面上砸了个粉碎,顿时玻璃四溅。

      下一秒,衣领倏然一紧,她还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真里猛地拽了起来。

      “冷就直说啊你这个混蛋!!!”

      外套唰的从肩头滑落,坠地无声。

      瞳孔骤缩。

      真里提着她的领子,突然就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不会冷才怪吧?!明明心凉得都快要死了,你装什么冷静啊?!冷静个屁啊!能笑得出来才有鬼吧?!这种时候你还理性个球啊!快点哭啊!哭出来啊!哭出来啊啊啊!”她拼命地摇,好像这样就能把眼泪晃下来。

      鹤子张了张口,却没有声音。

      真里死死地抓着她的衣领:“哭啊,快点哭。”摇晃着自己的力道却逐渐小了下去。深吸一口气,她猛地抬起头,恶狠狠道:“你再不哭我就揍你了。”睁大的杏眸中却恍若有水光一闪即逝。

      鹤子觉得自己这多半是被吓出了幻觉。

      ……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呢。

      她相信,真里说的会揍她,绝不是口头上玩玩。

      鹤子仰起头,非常努力地思考,大脑却偏生不巧的一片空白。

      一片漆黑的夜空中,群星不见踪影,唯有一轮明月倾洒光辉,宛若白玉,又好似弧度完美的馒头。

      “月亮……真漂亮啊。”她忽然喃喃道。

      ——山坡上开满的野花真漂亮啊,真希望对方也能看到。

      ——这家和果子屋的糕点真不错呢,带回去给对方尝尝好了。

      ——今天的午餐有萝卜干啊,对方会不会又挑食不吃呢。

      鹤子垂下眼帘,沉默半晌,忽然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真里,你说我是不是蠢。”

      ——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她呢。

      “……你终于发现了吗。”

      “……真里,”受到会心一击的鹤子抬起视线,认真地望着她,“一般来说,当人自嘲自己愚蠢的时候,是希望对方能给予‘哪能呢,你一点都不傻’的回复。”

      “哦,”真里语气凉凉,“我知道啊,可我从来不说违心话。”

      “……”鹤子憋了憋,刚要反驳,衣领却倏然一紧,直直地撞入了真里的怀抱。

      “放心,就算你哭起来丑得一塌糊涂也没关系的。”真里的声音温柔了一瞬。她伸出手拍了拍鹤子的头:“若是还缺理由的话,我揍你一拳如何。”

      “……真是谢谢你啊。”鹤子闷闷道。顿了顿,她复又道:“真里,我好像……磕到鼻子了。”

      “……滚,我可是标准的D。”真里抽了抽嘴角。

      鹤子笑了笑,似是真的乏了,将头轻轻靠在真里的肩头,阖上眼睛。

      真是奇怪啊,明明之前一个人时还好好的,现在却忽然软弱了起来。

      好像……突然间就可以放心疼了。

      她松开理性的限制,任心脏传来的剧痛压迫肺腑,呼吸有一瞬不稳。

      和以前做任务受伤时,截然不同的痛苦。

      漫画里是怎么说的来着……这是心理上的,而非生理上的,疼痛。

      哦,对,这叫心痛。

      鹤子安静半晌,蓦地轻声开口:“真里,”

      “什么?”

      “在我的心上开一刀吧。”她笑了起来。

      把名为喜欢的部分,连根拔起吧。

      “……你在说什么蠢话,”真里扯了扯嘴角,“我说你啊,眼前大好的森林一片一片的,何必吊死在一棵矮杉上。”

      鹤子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是因为高度不够,吊不死吧。”

      “……”真里似是想笑,声音却忽的有些难过,“鹤子,你敢再栽得狠一些吗。”

      ——名为高杉晋助的,深达一米七的坑。

      “……我也想知道呢。”

      ——是啊,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呢。

      ——喜欢得手足无措,连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

      鹤子笑笑。

      “但是啊,现在的话,”

      她慢慢收紧手:“我稍微,有一点想从坑里爬出来了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喜欢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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