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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人生在世哪能不赌一把 ...

  •   驻扎在滨田城的天人军,最近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前线连连告捷,地球的猴子武士在他们母星的坚船利炮前完全不值一提,几番炮轰之下就丢盔弃甲,夹着尾巴躲回了山中,不论如何挑衅引诱,都死守阵地龟缩不出。

      对于攘夷军如此没出息的表现,军中听闻过地球武士英姿的天人都大感失望,直嚷嚷说干完这一仗就要回老家,其他人则乐得轻松自在,每日固定将舰队提溜一圈,轰炸一番攘夷军藏身的群山,再大摇大摆地收势回港口休憩,日子简直过得不能再舒心。

      就算少数人持有疑虑,只要想想两军在火力军备上不可逾越的沟壑,高傲的自尊也就压过了理性,心安理得地等起胜利的果实完全落入手中的那一刻。

      天人军气焰日益嚣张,城下町的百姓则愈发叫苦不迭。

      最受煎熬的人之一,则当属供职于滨田城厨房处的役人。他们以前负责藩主及其家属的膳食,现在仍旧负责藩主的膳食,不过城中的掌权者变成了丑得很有想象力的天人,所谓的工资也随着藩主的尊严变成了天边的浮云,每天都提着性命在城内干白工。

      由于无人愿意接近天人军把守的主城,每次一到用膳时间,厨房内都必定会掀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明刀暗枪地较量一番,这才将输掉的倒霉蛋派去送饭。

      一直压在厨房总管心头上的重担,今天终于随着加入的两位新人而烟消云散。

      日影西斜,血红的夕阳将苍穹映照得恍若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高大的石墙与飞檐青瓦投下黝黑的长影,不知是哪里传来了乌鸦沙哑的啼叫,明明时值夏季,却将四合的暮色衬托得发凉。

      从建造在山上的主城往下望去,城下町的景色一览无遗。可惜不管是几个月前还繁华热闹的街市也好,还是人流熙攘如同城市命脉的港口也好,曾经令历代藩主热血沸腾心生豪情的景致,如今都已被天人据为己有。

      沉默片刻,年轻的藩主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空荡荡的高雅和室内,金丝屏风上苍松傲然。

      走廊上蓦地响起了脚步声,既没有天人巡逻士兵的铿锵沉重,也没有城中侍女的优雅细碎,如闲庭信步般随意无章。

      想起昨日藏于食盒中的密信,他不由得心中一紧,但还未来得及思考对策,监守在门外的天人士兵就已盘查完毕,轻松放行。

      ……是因为最近战事大捷而有所松懈了吗?

      年轻的藩主略略一怔,回过神来时,和室的门已被重新带上。

      “……”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在见到眼前侍女打扮潜入城中的银时鹤子二人时,他还是忍不住被震得一时失语。

      在他的注视下,银时一扯女式和服下摆,大大方方地盘腿坐了下来,随手打了个招呼:

      “哟。”

      ……究竟是为什么会放行啊啊啊!一看就很可疑吧?!浑身都散发着可疑的气息吧喂?就差没把可疑两个字贴到脸上了啊这个人!

      读懂了对方溢于言表的吐槽之意,鹤子真心觉得高杉没有跟来真是太好了。

      ——由于全城戒严,就算在内应外援的协力之下,考虑到风险最后潜入的也只有鬼兵队的精锐部队。潜入部队按照计划兵分两路,一路营救已成笼中鸟的苦逼藩主,另一路则负责捣毁天人在港口建立的军事基地。

      只能本色出演的高杉,自然剔除了变装潜入城中的可能性。虽然无法目睹对方的女装令她有种迷之惋惜,但只要稍一设想,若是高杉那个家伙也跟着来了的话,鬼兵队群龙无首不说,他们也绝对是一秒就被识破的节奏。

      没办法,来砸场子的气场太明显了。

      鹤子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却在捕捉到银时的小动作后忽的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拍掉了他朝食盒伸过来的罪恶之手:

      “里面的红豆糕是我的。”她肃然道,摆出绝不退让的护食姿态。

      ……不,话说,那是他的晚饭吧。

      藩主大人顿觉心累,默了半晌,这才抬起眼帘,平静开口:

      “二位请回吧。”

      这是他彻夜未眠再三思索后下的决策。

      不论是攘夷军还是己藩的军队,都无法和天人的军舰抗衡。若是反抗,唯有覆灭一途,因此也只能辜负自己臣下费劲千辛与攘夷军搭线的一片心血。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也不知是期望对方跳起来大骂他是懦夫,还是一言不发直接起身走人,宽袖下的手不由得微微攥握成拳。

      鹤子转过头:“喂,银时,你好像被嫌弃了。”

      “……不要学高杉那家伙的嘲讽脸啊,”银时漫不经心地将视线从门边收回,抽了抽嘴角,“话说不管怎么看都是你被嫌弃了吧?连个红豆糕都吝啬什么的,你乡下的妈妈会哭泣哟,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的妈妈真的会哭的哟,施比受快乐这句话妈妈没有教过你吗?”

      鹤子毫不犹豫:“没有。”

      “……”

      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遗忘到了一角的藩主大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下声音:

      “二位请回吧。攘夷军与滨田藩结盟一事,我就当做没有发生过。”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先前滨田藩辅助攘夷军退兵一事的人情,也一笔勾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鹤子不得不抬起眼帘,认真地直视这位风评据说相当软弱的年轻藩主。

      可惜和她见过的所有大人物一样,对方犹如蚌壳一般,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全部封闭了起来,面部表情纹丝不动,仿佛铜墙铁壁将他人探究的视线通通阻隔在外。

      真是……僵硬啊。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死活不愿意被人搭救的。援助之手都伸到他面前了,他还躺在地上不肯起来。

      金乌沉入地平线,如火的夕阳消隐光辉,苍穹从赤金染至鸢紫,渐渐朝着深沉的墨色过渡,光线愈发稀薄。

      “……就算被世人——被自己的臣子耻笑为懦夫也无所谓吗?”移开视线,鹤子捧起手边的清茶抿了一口。

      滨田藩是个普通的小藩,若不是因为唯一的港口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根本就不会被天人军盯上。藩内大多数人都思想保守,视传统的武士道为精神支柱,这点光是从上次的会面就能猜出一二。

      “……是。”

      对于那些人来说,忍受折辱而活,绝对比死还痛苦,估计会嗷嗷喊着要切腹吧。

      “你打算切腹吗?”

      “……不,”对方迟疑了一瞬,但很快便坚定了内心,“身为藩主,我必须活下去。”哪怕是作为敌人的阶下囚,以此换来藩内一时的安宁。

      依当今世道,幕府无能威信全失,无名小藩在纷飞战火中想要自保只能全靠自己。

      鹤子缓慢点头。“真是了不起的自私。”她放下茶杯,“你有考虑过臣子的想法吗?”

      迂腐归迂腐,那个对她施行人身攻击的中年大叔,敢在天人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城直奔攘夷军所在的战场前线,对自己主上的一片赤胆忠心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对方怔了怔:“我……”

      敛去眼底浮动的暗光,鹤子淡淡道:“跪下了喔。”

      ——据说啊,男儿膝下有黄金。

      她抬起眼帘,仿佛没看到对方骤然收紧的拳头,以再平静不过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贵藩的臣下,为了拯救在天人手中受辱的藩主,哪怕向曾经的敌人下跪也在所不辞。”

      ——可惜失去守护之物的武士,卑微弯下的膝下除了自己碾落成泥一无是处的尊严以外,什么都没有。

      ——“非常抱歉,鹤子殿下。”

      中年大叔还未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一直默不作声的年轻家臣在帐内众人的注视下,忽的膝盖一弯屈身俯伏,低下了武士高傲的头颅,紧贴地面:

      “之前的失礼,还请您原谅。”

      他哽了一下,将身体压得更低,沙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无论如何,还请攘夷军的诸位助我藩一臂之力。务必……务必拯救主上。”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预料,外面炮声隆隆,厮杀震天,帐内却静如一片死水,一时无言。

      ……不必道歉,她一开始就没把所谓的人身攻击放在心上——这句话,当时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不是武士。

      对于所谓自尊的理解,也截然不同。

      徒劳的安慰,她没有立场言说。也没打算说。

      言语有时过于苍白,她无法拿捏,果然还是直白的行动更加顺手。

      仿佛没有注意到和室外武器悉索的动静,鹤子直直地望着这位年轻的藩主:“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赌一把吗?”

      喉结动了动,他艰涩道:“……滨田藩输不起。”

      “恕我直言,你的臣下好像对此持有不同意见,”她意有所指地将视线投向窗外,“军队已在城外集结,只等进攻的信号。对于从天人手中夺回贵藩,夺回自己的君主这件事,他们似乎心意已决。”

      无边的夜色中,一丝虫鸣都听不见,连风都好似屏住了呼吸,空气微张。

      鹤子侧过头来笑了笑:“就算是一藩之主,偶尔听听臣下的建议也很重要吧?”

      一个人硬抗,是不行的。

      总是固执己见看不到周围,是不行的。

      别人的眼光,她向来不在意。就算是被戳脊梁骨也好,还是当面折辱也好,哪怕有关自身的一切都被否定也好,他人的言语都无关紧要,如浮水过鸭羽,连丝痕迹都不会留下,更遑论伤疤。

      敌人极力隐藏压抑的杀气似有若无地隔着屏风传来。

      ——但若是和周围的人建立了羁绊,迟早会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改变。

      自己的事,有时候别人反倒更在意。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只是单纯为了周围的那些笨蛋,她也想学着有所改变。

      “那么,你的决定呢?”

      对方的面容似是有所松动,鹤子不觉缓和了语气,认真道:

      “你原意和自己的部下一起战斗吗?”

      “我……”

      “来了。”银时倏的低声道,银色的发丝垂落阴影,血瞳如寒刀出鞘,凝着肃杀的光。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排排金绣屏风随着轰然巨响砸倒在地,“砰!”的一声灰尘飞扬。披坚执锐的天人士兵怒吼着一拥而上,锐利的刀光转瞬间便已携着凛冽风声朝三人扫来。

      眼见即将得手,为首的敌人只觉视线骤然一花,清脆的裂帛之声顿起,眼熟的女式和服碎成雪片悠悠扬落,原地却哪里还有银时的影子。脑中警铃大作,他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凉意倏然透胸而过,黯淡的视野在归于黑暗前,最后瞥到的就是飞溅到空中的猩红色泽,以及那一抹不容错认的银色。

      “白……”夜叉。

      和服扬起飘落不过几息的时间,再回神时,地上已七零八落地多出了几具天人的尸体,体温犹热,漫不经心地握刀立于其间的赫然是银时染血的身影。

      他一甩沿刀刃滚落的血珠,活动了一下肩膀,懒洋洋地叹息出声:“总算从那身麻烦的衣服里解脱出来了,之前连路都没办法好好走真的是让阿银很困扰啊。”

      “偶尔体验一把女人的辛苦不是挺好的吗。”

      手下微施力,鹤子一把将和服下摆撕至大腿侧,三两下将碍事的和服宽袖缚到背后。不去看身后已经傻掉的藩主大人的表情,她捡起敌人掉落在地的薙刀,熟稔地轮转长柄,微微侧身,摆出进攻的姿势。

      “抱歉啊,藩主大人,虽然你的臣下勇气可嘉,但似乎在出城的时候就已经被敌人发现了呢。”

      想要瞒过敌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潜入,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因此不如干脆将计就计,营造一心营救人质的假象,将敌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主城,为突袭港口的部队制造空隙。从她和银时入城的那一刻起,就成了暴露在敌人视野里的饵食,敌人也果然不出预料一路轻松放行,自以为将他们步步引诱到了陷阱中央。

      藩主大人倒真是成了香饽饽,被两边争当诱饵。

      现在银时鹤子如期被围城中,敌军也抽调了大量兵力确保能将二人弄死。不管沦为笼中鸟的藩主大人意向如何,若是不想灭亡,攘夷军和滨田藩就必须合作。

      所以不是说了吗,比起玩文字游戏,她还是更喜欢化觉悟为行动。

      不问缘由,她既然承了那一跪,就一定会誓死将对方的主上救出。

      ——“你原意和自己的部下一起战斗吗?”

      拒绝的选项,根本就不存在。哪怕对方不想要获救都不行。

      真正的诱饵:藩主大人一怔,顿悟之后不怒反笑:

      “这就是你们的筹码?”

      “这世上,难不成还有比自己的性命更了不起的筹码吗?”银时嘴角一勾,声音虽然散漫依旧,眼神却锐利起来,宛若捕捉到猎物的野兽一般紧盯着面前黑压压一片、几乎占据了整条楼道的敌人。

      “堂堂一藩之主、鬼兵队军监、还有我这白夜叉的项上人头——不是阿银我自夸,凑齐我们这一桌就可以摆最上等的宴席了,看着眼前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伙就知道了吧,对方早就循着血的味道聚集过来了,不好好欢迎一下可不行呢。”

      空气中的杀意沸腾起来,刺得人皮肤发麻,汗毛几乎要根根竖立。

      藩主大人沉默片刻,忽的哑声笑道:“一群疯子。”

      鹤子微转手腕,与长柄相连的刀刃反射出凛凛寒光:“承蒙夸奖,正如你所说,是疯子才会选择逆天而行。”为了夺回一人,甚至不惜向国家举刀对抗。

      空气静止,在敌人怒吼着袭来的前一刻,与银时并肩立于前方的鹤子语气微顿,声音中忽的染上了些许他说不清楚的笑意:

      “藩主大人,你喜欢烟花吗?”

      刀光剑影猝然间割裂了空气,凛冽的罡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急速袭来,晃得人几乎一时间无法睁开眼睛。于敌人胸腔间震动的怒号还未来得从喉咙中滚出,外面的夜空骤然接连炸裂开耀目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漆黑的夜幕,一瞬的沉寂之后,震耳欲聋的巨响如怒雷咆哮席卷而来。

      ——是港口的方向。

      灼灼火光倒映眼底,他清楚地看见,鹤子在笑:

      “我们鬼兵队的总督,最喜欢烟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人生在世哪能不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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