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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天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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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生,在不同的时期,不喜欢的人很多,在老家的时候,不喜欢隔壁的赵大婶子;在东白山的时候,不喜欢她去找许云年时从地缝里突然钻出来的落玉;在魔界黑玄,不喜欢的更多,例如嗜血的火罗刹和残暴的土罗刹。
但是,活了近两百年,她从未不喜欢一个人近乎讨厌,而且,这种情绪就像嘟嘟对红萝卜的热爱,很是执着,从未改变过。
所以,这就是为何她明明知道诺鱼在误会落玉与她的关系,却还要故意以此来激怒她。
可现在,眼看诺鱼以故意放慢的动作从腰间取出了化魂瓶,她有些后悔了。
不是因为她怕死,而是因为没想到会死得如此憋屈。
入仙门时,她曾幻想过自己死时的场景,那是惊天动地的离去,万仙敬仰六界齐哀,是为拯救天下苍生而亡。
可现在,她不过是救了一只好吃嗜睡又容易上当受骗的傻兔子。
嘟嘟似乎意识到了她的沮丧,伸出爪子在她脸蛋上挠了挠,表示连累她自己也很遗憾。
她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像笑更像哭,这怪不了谁,诺鱼将锁魂咒印暗藏在嘟嘟身上,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在替它疗伤时一定会上当。
“我记得当年在东白山学锁魂咒印时,你最用功,连周先生都当场表扬了你。”慢慢摩挲着手中净白的化魂瓶,诺鱼步步走近,原本玲珑精致的面容因笑意太重而有些扭曲,“怎么,你从未想过,这咒印有一日也会被用到你的身上吧?”
按着人间的套路,她此时应愤慨地大骂一声“用这些卑鄙无耻的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把我放了,咱们光明正大地打上一场!”,这番义正词严的话的确很能展现她此时的心情,但毕竟活了近两百年,若说出来,自己还好,就怕会把刚刚苏醒的嘟嘟又给笑昏过去。
“咱们一同入山,在东白山同窗五年,后来你去了北琴,再后来成了天庭的仙官,这粗粗一算,你我相识也近两百年,这么多年,我倒是没瞧出来,你的那颗心,竟然比我们魔界的大多数还卑鄙残忍。依我之见,循规蹈矩的仙界根本不适合你,若你来了我们黑玄,定能大展宏图,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丰功伟业,让落玉对你刮目相看。”虽然全身动弹不得,说话也是字字费力,但据说人临死前都喜欢留些遗言,虽然对着诺鱼也没什么能沟通的,但除了她身边也剩下一只心心念念只想着红萝卜和落玉的肥兔子,更何况,还是一只会陪着自己上黄泉路的肥兔子,想到对它说的话可以留到路上慢慢聊,顾念还是决定走之前对诺鱼说几句知心话,“你也知道,像你这般的人,长得一般,心眼不好,本事不高,想除去我这样区区小魔还得绞尽脑汁,从黑心肠到花衣裳从脚趾头到头发丝儿找不到一丁点优点,甭说要让男人对你有意思,就算多瞧你一眼,那也是一时眼睛抽了风。所以,你还是……”
“住嘴!”明知她是在故意激怒自己,诺鱼却丝毫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道,“死到临头,废话还是这么多,看我将你收到化魂瓶后怎么收拾你!”
“能怎么收拾,不过是魂飞魄散不得转世罢了。”她轻笑一声,随意道,“就算我死了,你还活着,他的心里眼里,也不会有你半分踪影。”
化魂瓶因感应到魔性而通体散出幽光,碧绿的色泽映在诺鱼怒火蔓延的眸中,仿若荒野中的点点阴森鬼火,诡异而可怖。
她的身子轻颤,隔了半晌,虽强压下绝望与不甘,却依然颤动不已:“为什么?为什么你已经有了心爱的人却还要缠着玉哥哥不放?为什么无论你是人是仙还是魔,玉哥哥的眼里都是你?为什么我从北琴到东白再到天庭,他都不将我放在眼中?为什么你这么可恶,为什么你总是要看我的笑话!”
“因为我顾念一直都爱憎分明,因为我一直都讨厌你。”顾念转了目光,望向在夜空中被咬掉几口的月亮,声音平静而深沉,“考关时,在五关峰,我讨厌你在双飞桥上故意绊我一下,让我险些跌入万魂崖;仙咒课上,我讨厌你用法术将我的课业化成废纸,让我被先生罚在雨中跪了一夜;仙山一年一次剑术考核,我讨厌你哄骗着何家龙去偷换我的仙剑,想让我不战即败;仙山两年休假,我原本可以回家探望父母,我更讨厌你给我下药,让我昏睡了三天三夜,连爹娘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诺鱼,我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人,我虽不恨你,但却有太多的理由讨厌你,既然我这么讨厌你,我又怎会让你如愿来惹自己不痛快?”
月光朦胧,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嘶嚎,凄厉而清晰,响彻在山谷中,回响久久不绝于耳。
过了良久,诺鱼终是一声冷笑:“可惜,到最后,你终究还是让我如愿了。因为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亲眼看着你灰飞烟灭!”
语落,咒声起,喉中如同被掷进了炭火,耳旁似响起了钻心入骨的梵语,眼中似射来千万无数支利箭,全身锁骨仿若被层层刮落,一瞬之间,她疼痛难当,浑身上下从里之外,无处不痛,血腥气息从唇上流进口中,却咬牙不发出一丝声响。
“方才不是还喋喋不休,怎的现在竟然一声不吭?!”见她坚忍至此,诺鱼不由大怒,一抬脚,狠狠踩住了她的右手,仿若调动了全身真气来踩碾她的五指而发泄心头的怨气,“看来,你是不会开口求饶了,既然如此,我便用化魂瓶收了你这小魔,让你永世不得轮回!”
言罢,左手一翻,将化魂瓶瓶口朝下,对准她的灵台,便要起咒。
“人无万恶魔亦有心,这位仙姑,气大伤身,何必因此区区小魔坏了修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放人一马,应抵得上为佛祖修补金身,如此好事,为何不做……”
突然间,一个清朗却又略带不羁的声音从远处掠来,只须臾,便近在耳边,诺鱼还未反应过来,便觉一缕清风掠过,手中的化魂瓶已然不见了踪影,手心处,却多了一朵白色玉兰花,清新可人,花香淡雅。
诺鱼大惊,环顾四周,却不见旁人踪影:“何方妖孽,竟然在本仙面前放肆,识相的赶紧滚出来,否则别怪本仙手下无情!”
“小仙姑修为不高,脾气倒大,既然你让本天师滚,那本天师就滚了,”一个慵散的声音从地上传来,带着几分戏谑笑意,“不过,本天师这一滚,可就到了小仙姑的石榴裙下,到时候,若看到了不该看的,仙姑可别以为本天师是有心想占便宜,本天师可是被逼的……”
余光一瞥,果见地上一个黑影向自己滚来,诺鱼慌忙跳开,祭出宝剑,怒喝:“你好大的胆子,仙官也敢调戏,看本仙不戳瞎你那双狗眼!”
言罢,剑出鞘,直直刺向地上的黑影,眼见就要刺中,眼前碧光一闪,竟是那人将化魂瓶挡在前面,她心下一惊,慌忙收剑。
地上的黑影慢悠悠地爬了起来,看身形,应是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只是从头到脚一身漆黑,即便月光清亮,也瞧不出那人的本分真身:“哎呀呀,小仙姑真是个急性子,趁着人家还在很听话地滚就出手偷袭,实在是太不实诚了,真真让人伤心。连仙姑都骗人,这以后可没法相信女人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化魂瓶你也敢碰,”诺鱼大怒,“如若你还不交出来,信不信本仙官让你立刻见阎王!”
“本天师刚从阎王殿回来,今年的行程里就没有再去见阎王爷的安排了。”黑影拿着化魂瓶吹了吹,又用手敲了敲,“可仙姑的一番心意本天师又不好推辞,这样吧,本天师正好缺个养鱼的瓶子,仙姑就把这破瓶子送给本天师吧,大不了,等鱼儿长大了,本天师把它煮了给仙姑吃。”
“你!”诺鱼气结,“少装糊涂,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本天师方才一直在强调本天师是个天师,捉妖的天师,难道仙姑竟然还没有听出来吗?”黑影摊了摊手,表示不解,“连你这么一个间歇性的聋子都能做仙姑,看来,最近天上很缺人手啊。”
“一个小小的天师,竟然敢插手天庭的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诺鱼冷哼一声,“本仙官正在降魔,将化魂瓶留下速速离开,否则,本仙官将你一起收了!”
“魔?”那黑影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指了指躺在地上已不能动弹分毫的顾念和懒得动分毫的嘟嘟,有些不信,“就他们吗?除了身上血多一点,也黑一点,其他的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啊,嘿,为什么长得这么一般都能成魔,本天师就只能捉妖呢?”
“听你的意思,很遗憾自己不是魔了?”诺鱼懒得再与他纠缠,暗中捏了咒,“你一个天师,不好好斩妖除魔,竟有如此歹毒的心思,看来,不顺带着将你除去,必定会遗祸人间。”
“哎呀呀,本天师方才都已经说过了,本天师是天师,但本天师只是捉妖的天师,除魔和本天师有半文钱的关系?”那黑影似乎也有些不耐,指了指她的手,“哎,小仙姑,本天师呢友情提醒一下,你的手心还粘着我的玉兰,不可动真气的,连咒语都不行,不然,明日此时,这天上会少一个蛇蝎心肠的小仙姑,这地上呢,就多了一株耐打抗晒的玉兰树。嗯,这样也不错,我喜欢。哎,小仙姑,你继续念咒,别停啊……”
方才没有留意到玉兰花一直还留在手心,此时一看,果然见花瓣上竟冒出缕缕根须来,刹那间便在她的掌心破肤而入,不多时根须便蔓延至手腕。
诺鱼心下一震,惊怒:“你竟敢暗算我!”
“本天师最懂怜香惜玉,怎会暗算小仙姑?”那黑影说的很无辜,“本天师只是见小仙姑貌若天仙……不对,小仙姑本就是天仙,嗯,反正本天师只是想送给小仙姑一朵玉兰,来略表本天师对小仙姑的爱慕敬仰之情。”
诺鱼无奈:“你究竟要怎样?”
“本天师突然很想看看小仙姑是怎么解咒印的,然后也想看看仙姑都是怎么升天的,不如,小仙姑做给本天师看一遍?”那黑影托着下巴细细思索了片刻,道,“等小仙姑上天之后,本天师自会将玉兰花给收回的,免得旁人误会小仙姑已经被人看上了,小仙姑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