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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消逝 ...

  •   我看见故去的姐姐,满脸哀叹地说道,妹妹你怎么这么傻。狼妖蹒跚走来,脸上仍有嘲讽之色。一双双悲悯的眼在周围环绕,惨白可怖。我茫然醒来,看到人类的眼,明如雪光,朗若星辰。他微笑,然后问我,好一点没有。腰上裹的雪白绷带微微散发着草药香气,我避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沉默渐渐弥漫整个竹屋,空气开始冰冷。他毕竟不是参生悟死的学者,能在狐妖面前泰然自若。我的视线无处放置,就干脆抛向窗外。夜已深了,月光下舞动的,不知是随风的翠竹,还是地狱恶魔的指爪。他察觉到气氛的尴尬,便模糊地说道,你暂时在我家养伤吧。回过头我看见他俊朗的脸,在月光下熠熠闪光,思绪一片乱麻,只好怔怔地看着他离开。我暗暗一惊,原来我已舍不得他。
      他走时我回答,我叫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花。耳畔回响起这诗句,我沉沉睡去。朦胧中我忘却了一切,只知道我陷进去了,很深很深。
      挨过了九千年,我早已没了数日子的习惯。端茶送水是他的事,琼浆入口,舌底生津,我彻底与山林的生活决绝。每日必至的嘘寒问暖加上玉律伦音的古朴诗句,与夙愿如此接近,我以为我可以满足。然而梦中的姐姐的表情却更加悲哀,她说妹妹,离开吧。我微笑着摇头,她轻叹一声,然后离开。到后来我的梦里尽是惨绿,我忘了,那是至尽未解的狼妖的笑。我眼中只有他的笑,是什么挡住了视线,让我看不清他的闪躲,天真地认为我懂,他也懂。
      时间终是可以冲淡一切,真实的尘埃掉入眼眸,隐隐生疼。我瞥到他生硬的动作,笑容下隐藏的无限惶恐。他的背影在风中颤抖,是报恩者在妖魔恩人面前无助的瑟缩,道义与惊悸无休止的撞击。我终于懂得,温存问候,细心照料仅仅是他必须给予的回报,人类冠冕堂皇的常理。那一刻我被拉回苍白的现实,狠狠地一击。往事如潮水涌入心中,如醍醐灌顶,剥落灼灼之花,露出枯朽可怖的枝干。两个世界分明的界限无肆地嘲笑,刺痛脆弱的心。
      腰上的伤渐渐愈合,心也同样沉淤。终于我对他说出了心中的话,让我走吧。望着他惊异的神情我苦笑,我需要的不是你的衔环结草,仅仅是一点温暖,你既然给不了我,就让我走,又何必惊讶。在我跨出门口的刹那,我听到瓦解一切的声音,桃夭你可知道我不愿让你走。
      我来不及选择停住脚步或是继续前行,一双手已被他紧紧抓住。不要离开,你不是喜欢那首桃夭吗,我以后天天读给你听好么,留下,留下。他的目光急切不安,触痛我的怅然不舍。决心被他手掌的温暖融化,我回过头去看着他,然后绽开笑容,好的,我留下。
      浮云轻游,落花有声,正是之子于归的时日。我软在他怀里,静静聆听着宿命的欢歌。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并且轻声念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我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姐姐出现在他身后,带着凄绝悲苦的泪,向我伸开双臂。我只是畅然依偎着他,然后战栗,彻骨的剧痛,最后惊叫着倒下。我骇然抬头,却发现我早在痛楚中变回原形,他笑着拔出我背上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开始割皮。我甚至来得及看到玉色的皮毛在阳光下缓缓展开,闪烁着奇光异彩,绚丽不似人间应有。他笑容更加畅快,以优雅的姿势拭净了匕首上的血迹,然后拾起狐皮向竹屋走去。我的血泪齐涌被他踏在脚下,一切的一切被他冷酷的背影分割得烟消云散。我想问他,他却再不可能听见。
      姐姐惆怅万分地跪在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说,妹妹,我们走吧。我身轻如燕地投到她怀里,泪不可遏止地流下。为什么,姐姐,为什么。姐姐冰凉的嘴唇印在我额头上,她说别问为什么了,我们走吧妹妹。我回头望了一眼,泪眼朦胧中已不见了他的影子,血肉模糊的野狐尸体被芳草掩映,不是那么刺眼,只是无边无尽的孤独。我疲倦地答了一声,好的,姐姐。
      我又遇到了狼妖,邪恶的笑,它说,你为禽兽不如的人类付出了那么多,可想到今天。沉痛中我默然,枉我虚度九千年,竟仍参不透人心,仍会被绮丽的旋律迷惑。原来在他眼中,我自始至终都只是一只软弱的狐妖,和一张价值连城的毛皮。桃之夭夭,灼灼其花,都只是对冰冷的匕首灿烂虚浮的掩盖。
      冷风吹来,我瑟瑟发抖。姐姐我们走快些吧,快点投入轮回,好让我将这里的一切忘却,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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