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木叶下

1、落尘（全一章）

　　蝴蝶的生命脆弱在姹紫嫣红的春天里。
　　它美丽，它自由，它飞翔，但却躲不开死亡的宿命。于是，再飘逸的仙子，也会落入凡尘之中。
　　他带着惋惜爱上了这种生物。每个惊蛰过后，他总是默默地立在他的草庐边，凝视这些翩翩起舞的仙子，然后在暮春的细雨中，为它们结起一座座小小的墓冢。
　　年复一年的忧伤使他麻木，正如淡如死水的生活。但尽管如此，他仍然一次又一次地拒绝诸侯们的邀请，心高气傲地做着他的隐士。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他逗弄着他的新宠——一只色彩最为耀眼的蝴蝶，“与我心意相同的你，一定可以完全地明白吧。”
　　他决定唤它作落尘。既然已经预见了它落入凡尘的命运，除了回应它的脆弱，他实在没有其他的想法。
　　那年是一整春天的快乐。他夜夜都作着同样的一个让他无比欢愉的梦。他在这个梦中追逐着他的落尘，一起消逝在云和山的彼端。而醒后，他总是爱抚落尘的翅膀，对它说：“总有一天我要带你走，离开这个春天，我心爱的尘……”
　　但是他仍然悲哀地看见桃花落满他的肩头。一丝春末的脚步划破了他的誓言。于是他完全霸占了落尘的自由，心满意足于它在他的掌中颤抖。
　　那天他又做了一个梦，一个截然不同的梦。他梦见自己幻化为蝴蝶，向往着远山。但正当他振翅欲飞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向他走来。一样的白衣飘飘，一样的卓而不群，甚至那若隐若现的忧愁，都是那般的熟悉。男子把无助的他揽入掌中，亲昵地唤：“尘，我的尘……”。清色的泪从那男子挺拔的面轮上坠落，深深埋在泥土里。随后，男子的十指渐渐合拢，越合越紧。他承受着窒息的恐惧而惊醒。
　　他醒了。
　　午后的阳光永久那么刺眼，他面无表情地端详着手中落尘的尸体，他亲手扼杀的美丽，然后信手将那孱弱的身躯夹进一本书里。至少，他挽留住了那份色彩。
　　疲惫的他已经分辨不清现实和梦境了，究竟是自己幻化为落尘，还是落尘幻化为自己？也许他本就是世间一只孤独无依的蝴蝶，心高气傲地以为着他的永恒。但是无论他多么地挣扎，依旧脱不开落入凡尘的命运。
　　落尘，当真是对他自己的写照。
　　他整了整衣冠，落寞地离开了他的草庐，他的蝴蝶，他的梦。不远处，年轻的惠施放肆地笑着，“魏王已经等久了，快走吧，庄周。”

　　木叶下作品
　　癸未年七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