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书》安知鱼之乐

10、第九卷 守墓人

　　是夜，凉如冬水的长明宫中，只有一盏烛灯微弱地立在书案前，灯火映照下，青蜀一脸正色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玄衣老人。
　　“东南，好久不见，”没有对老人应有的敬意，她只是淡淡开口，直呼其名。
　　东南身躯有些佝偻地跪在地上，听见她的话，这才微微抬头，浑浊的眼眸里，映照出她白瓷般的面容，这张脸，到底是和十三年前那个人太像了，不愧是父女，就连这威仪的压迫感，也一模一样啊。
　　“不知陛下深夜召来老臣，是为何事？”东南声音粗嘎，已尽灯枯的脸上，也满是沧桑。
　　她从龙椅上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十三年前，寡人父皇猝死御花园，这件事，寡人一直没有追究，也一直没有敢追究，可是，这不代表，寡人不知道你这十三年是不是每日都提心吊胆着过日子。”
　　听着她的话，东南只觉得浑身冰凉，一身老骨头都变得有些僵硬，可是，他不敢开口，因为此刻，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面前的陛下是有多愤恨。
　　见他不说话，她便继续道，“那时寡人不过五岁，怪只怪寡人心性不佳，所以亲眼见到父皇趴在那石桌上了无生息之时，也只是吓得呆住，”说着，她顿了顿，蹲下身子，垂眼看着他，“但如今不同了，东南，你好歹也是跟随过太上皇，辅佐过我父皇的臣子，为何，当时你却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并且，还将整个青国丢下，将寡人丢下，兀自跑去做什么守墓人？”
　　东南的一身老骨头被她的一席话给震地颤抖，是啊，他为何要丢下当初那样荣华的高官之位，丢下年幼还未继位的储君，就那么逍遥地跑去做了先皇的守墓人。这原因，恐怕他到死，都不能让陛下知道吧。
　　“陛下，”半晌，他终于开口了，“恕老臣不忠，此事，老臣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既然如此，寡人要亲自去陵墓见见父皇，不知可好？”她冷笑一声，随即起身，又是一副俯视的姿态望着他。
　　“恕老臣不能启墓，”谁知，东南却一口否决。
　　她不禁蹙眉，“为何？”
　　“先皇不喜打扰，况且，在先皇生前便对老臣说过，此后，乃至陛下您，都不能入墓，”东南语气坚决，明显是真的承了先皇旨意。
　　“是吗，”她却眯了眼，紧紧注视着他，“父皇无故猝死在御花园，第一个见到父皇驾崩的人，是寡人，为何你却说父皇生前便对你嘱咐过死后之事，难道——父皇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东南没有想到，她竟一语中的地道出了这件事唯一蹊跷的缘故，只是，他依旧无法开口，便只得缄默着。
　　“不管父皇生前对你说过什么，哪怕是抗旨，寡人都要你立刻启墓，就今晚，寡人要见父皇，谁也不能拦，”说着，便拂袖离去。
　　偌大的长明大殿，东南依旧跪在那儿，冷汗浸湿了整个后背。她说，今晚便要见到先皇，那为何又要连夜把他从皇陵召回？
　　汤圆从把守墓人叫来，就一直等候在宫门外，见着她怒气冲冲地出来，便立刻迎上前，“陛下，您看，这东南大人要不要给送回去？”
　　“备马，”谁知，她只是面无表情吩咐道。
　　“可是陛下，这都这么晚了，您是要去哪儿？”他说着，顺带还朝大殿里望了望，大殿中央，那东南还跪在那儿，像根木头桩子似得。
　　她也回头看了眼跪在殿中的东南，道，“皇陵。”
　　见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汤圆便也不敢多言，立马匆匆跑去准备马匹。
　　她蓦地垂眼，其实，今日她原本没想连夜赶去皇陵的，找来守墓人东南，也只是想问问关于十三年前她父皇之死，她总觉得，作为两朝元老的东南，一定知道些什么的，只是，不知道他在忌惮些什么，竟这样坚决不开口，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她亲自去陵墓看看了。
　　汤圆历来做事利索，备马也很快，虽然体形不佳，但对于她吩咐下来的事，都总是立竿见影的，所以，不多时，汤圆便跑来说已经在宣武门备好骏马，就等着她去了。
　　“叫东南起来吧，毕竟，他是守墓人，要启墓，也得他在场才是，”她淡然道，随即甩着袖子便走了。
　　汤圆叹了口气，看样子，陛下这次是不去不罢休了，这东南大人好歹也是个元老级人物，却在这大殿里足足跪了有一个时辰，唉，真是憋屈得很呐。
　　皇陵位于帝都南郊聚华山，地势不高，但因是历代青国皇族墓葬之地，所以这方圆几十里，便都了无人烟。
　　汤圆是个聪明人，知道此次前来不便带太多侍卫，便只安排了几名暗卫尾行之后，而青蜀身边，则除了他和东南大人之外，不再有其他人。
　　赶到聚华山时，已是丑时，聚华山山势不高，却常年云雾缭绕，山中路形复杂，除了历代皇族子孙知晓这通往皇陵之路以外，便只有那守墓人才得知了。
　　在山下下了马，她便回头看着一面虚无道，“你们在此等候，无论谁，都不得踏入此山一步，否则，杀无赦。”
　　“是，”顿时四面八方便传来整齐地应答声。
　　听罢，她这才率先踏入这缭绕的雾气中，移步前行，而守墓人和汤圆则一前一后跟在她后面走着，一路上，除了脚下的枯枝残叶发出声响以外，三人都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聚华山是她自小便来过的地方，那时候父皇带着她祭拜太上皇，之后父皇去世，每年到父皇的生辰她都会来，但忌日，她却总选择遗忘，或许，于她来说，父皇离世那日，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是她父皇，是她这辈子最亲的人。
　　而现在，在她惊觉一切事情不是猝死那么简单的时候，她唯一能做，唯一想做的，就是查出父皇真正的死因，当年她确实太小，她从未想过父皇会突然去世，那时候她不懂，可不代表现在就一无所知。
　　就在她八岁登基那年，曾瞒着所有人调查过一件事，那便是父皇无故猝死的前一个月，似乎接触过什么人，至于是谁，她还未查到，不过，这件事总让她觉得，父皇死得委实蹊跷。
　　而今日，当她问起东南时，东南的那番话，也分明指出父皇早就明白自己的处境，可是为何，他知道自己会死，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甚至没有透露过一点点的原因？
　　父皇，你究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以至于让自己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