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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旅寻者说 ...

  •   旅寻者说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请你一定要找到我。’
      这真是世界上最不负责任的约定呐。
      因为接受约定的我,根本不知道在那么那么久以后,定下约定的你,会将我连同这个约定,一并忘记。
      可是我依旧去了,并且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跌跌撞撞的执着寻找你留下来的痕迹。
      我相信你我都是如此坚信着的。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救赎。’
      ——题记

      雪已经停了很久了,深蓝色的夜空澄澈如洗,许是因为在山上,所以看着近了许多,连斜隐在一边的月亮也变得大了。
      张起灵靠在帐篷上,仰起头看天,于是眸子里就映出深蓝色的夜空和夜空里散乱的星子,像是泪光在浮动。
      可是张起灵怎么会哭呢,看起来像也终究不过是看起来像罢了。他微微动了动眼睑,然后伸出手从领口里抻出一条细绳,把绳子上的坠子缓缓举至眼前。
      这是一枚砂漏,透明的壁,小巧精致。他将它倒过来,于是细砂簌簌的滑下,浅浅的月光下似乎还泛着光,钻石的粉末一样。
      张起灵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钻石,那是女人的骨灰。她死了没几天以后吴邪拿过来给他的,说是她嘱咐过的,该遵守诺言。
      她是什么时候嘱咐的呢,他不知道,却也没去问,只是伸手接过就挂在了脖子上,然后默默的开始打点行装。
      吴邪竟也跟过来了,跟着他到了这茫茫的雪山,被他打晕了扔在身后的帐篷里,明天中午才能醒,他守到天亮就得离开。
      简单粗暴,记忆里她如此评价他的做法。张起灵仰着头看着天漫无目的的想着,把砂漏又塞回了冲锋衣里面。
      只是这就是死么。冰凉的挂坠随着地心引力垂至心口的时候他突然这么想到,于是一瞬间死亡的概念在他这个原本对活着漫不经心的人的脑海里清晰起来。由血肉和骨头所组成的被称为人的生物,到头来只剩下这么一坯尘埃供人回忆供人缅怀……之于他恐怕就连回忆和缅怀都做不到。
      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座山上这座帐篷外这片夜空下这片雪地上。
      张起灵站起身来,转到帐篷的另一边,从背包里拿出燃料到了点儿在火堆上。火一下子就蹿起来,差点燎了他的衣角。其实他并不怎么冷,只是黑夜里有那么一点儿火终究还是让人安得下心来……火光照的他的影子忽左忽右的摇晃,于是他便又坐下,任凭身体一半温暖一半冰冷,眉眼一半温柔一半凌厉。
      他想起来女人精致的面孔和她像是在哭像是在笑像是愤怒又像是绝望的神情。那是女人在面对从塔木托的沼泽里回来的他的表情。可那表情太过复杂,复杂到他竟不知道如何去解读。
      可是女人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女人说算了。她说忘了就忘了吧又不是第一次了。她说至少你回来了。她说大不了以后我一直跟着你天涯海角寸步不离,就算你死了我亡了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
      她说这样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我,哪怕第二天你就忘了我。

      脑海里有什么在涌动,像是等不及要出来,定格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有些泛黄发旧,如同老照片被夹在相册上一页一页翻过去,于是连贯成了一个故事。
      女人的话是对的,他还是记起了她。他闭起眼,回忆就铺天盖地。
      他想起来几年前在陈皮阿四处初见时她瞳孔骤然收缩又松散,眸中惊愕只一闪便藏回深处。隔着门板他听见她衣服与门摩擦下滑的声音和她低声的叹息,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她说出名字他就知道那是假的,而街道上她黑色高跟鞋的鞋尖踢开了一枚小石子,他竟就觉得那样的动作似曾相识。现在想想那时候她说话间不经意的停顿,大抵也是想叫他的名字却又生生忍住。
      因为那时候他第一次忘记了她,且一忘就是二十年。
      去西沙的那次算是不告而别,回来的时候零散的记忆里多了模糊的女孩身影,怔愣间他想起那次在墓室里她用的与他相同的招式,于是敲门去问,打开门却发现她正在打点行装,机票放在行李箱上端端正正。她抬起头看见他,忽然就要泪如雨下,可最后只是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还以为你像二十年前一样,一去就不回了呢。
      然后时光在她的话里倒退至二十年以前,八十年代的日子在他眼前泛黄发旧,却又清晰非常。
      冬雪初融朝日乍现时登上的山顶,女孩柔软的手和偶尔扫过脸颊的发梢,她向着山谷大喊‘张起灵我们在一起吧’惊起的几只飞鸟,回过头来在他脸颊上留下轻柔的触感就跑下山道,却没看到身后他的嘴角竟有些微微上挑。
      那时候谁也料想不到,兜兜转转二十年过去,年轻男女的眉眼没变多少,世界却是沧海化了桑田的模样,前尘过往,有些人竟能一干二净的遗忘。
      说这话的时候女人笑的勉强,岁月过往未能给她留下痕迹却教她看透了人世沧桑,于是就连笑也再不如二十年前一样。后来他知道为了找他她竟种了蛊在自己身上,才能保持容貌体力一如往昔模样。她说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害怕,是在从一个墓里半死不活的爬出来时。我怕等我找到你你就认不出我了,我更怕等我不再年轻没了寻找你的力气就再也找不到了。她说我找了你二十年最后找到你你却真的认不出我了。
      可她终究没说那蛊的代价是缩减寿命还要痛断肝肠。

      玻璃制的砂漏在胸口捂得温热,张起灵动了动身子,坠子就偏了点左。她死的时候也是蜷缩在他的怀里这个位置,在张家古楼古旧的房间里没了声息。等待救援的时间里他总想她大概只是睡着了,下意识就忽略掉她几个小时的一声不响,一直到几天以后那坠子被送到他的身旁。
      张家的人天性凉薄,感情和欲望淡到了极致,骨子里就都活成了漫不经心。活着有什么意义,死亡又是什么概念,从不会费了心思去琢磨。
      可他终究还是遇到了这么一个人,如今竟让他将凉薄加深成了浓郁,漫不经心化作了耿耿于怀。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请你一定要找到我’,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如此任性的时候,却发现结果是错过之后的来不及。
      像是尘埃里长出的花啊,错过了春天就来不及开放,于是谢在了明朗的夏季。

      初时的阳光打在眼睑上的时候他睁开了眼。
      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去。
      火已经熄了,他站起身拎起背包,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硌得不舒服,于是伸手从领口里抻出一条细绳,坠子是一枚砂漏。
      砂漏是玻璃制的,透明的壁,小巧精致。他将它翻转过来,于是细砂簌簌的滑落,浅淡的阳光下闪着光,钻石一样。
      他知道那不是钻石,那该是一个女人的骨灰,可他站在原地怔怔的想,也还是想不起女人的名字和模样。最后他还是把它塞回了冲锋衣里面,而坠子坠至心口的时候他离开了帐篷,然后仰头看了看天,眸子里就映出泛白的天色和浅淡的日光,像是泪光在浮动。
      可是张起灵怎么可能会哭呢,看起来像终究不过是看起来像罢了。况且,要是他真的哭了,又该是为了什么呢。
      风吹过来,扬起了细细碎碎的雪沫,最后掩住了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有平整雪地上唯一的浅洼。
      像是要开出花来。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旅寻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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