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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三、泛舟 ...


  •   楚留香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座沙漠中的魔窟。

      一群绝世的美男子,神情呆滞恍惚地打扫着庭院,如同一个个没有思想的傀儡人,他们的青春与灵魂都已奉献给了石观音。

      沙——沙——沙——的声音,不是扫落叶,而是扫庭院的黄沙。

      风过,卷起一片沙尘,顷刻间又弄乱了刚刚打扫过的院子。

      风沙永不停歇,这些人也仿佛永远不得休息。

      他们是石观音从各地寻来的美男子,在他们的家乡也许曾有过声名与荣耀,有过少女们痴心的恋慕,但这一切都已离他们远去。

      这是石观音对待男人唯一的方式,征服后弃若敝屣,然后就是永无休止的奴役。

      她有着倾倒众生的美貌,世人望尘莫及的武功,甚至是财富与权势也可以信手拈来。生平遇到的男人,不是膜拜她的姿容,就是畏惧于她的残暴,不是痴迷拜倒在她的裙下,就是贪生而屈从于她的驱使。

      丁喜静静地听着,眼中却闪过了一抹嘲讽,言道:“但世上的男人并非每一个都这么没用。”

      “不错。”楚留香缓缓道:“几十年间,也曾有过一位男子拒绝过她。”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停顿了下来,仿佛有一种沉重的情绪压在心头而无法再说下去。丁喜情不自禁地问道:“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话虽已问出口,但他却忽然不想听到回答了,因为他似乎已经猜到那绝不是他希望听到的。

      “她所有的虚荣都来自于美貌,所以容不得天下有比她更美的女子;而如果有男子拒绝了她,岂非更是对她自认无往而不利的魅力的蔑视?她要让秋云素容貌尽毁,痛苦一生,甚至连娶了毁容的秋云素的任慈也决意报复,她又怎会轻易放过那个人,即使是杀了他都觉得让他解脱得太容易了。”

      如果杀了一个人都还觉得不够,那她又会做得出怎样残忍的事来?

      丁喜忽然就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随着楚留香转向了茶棚外的大道,仿佛还能看到那两个人离开时的身影。

      那位剑客始终小心翼翼地跟在同伴的身旁,目光中全然一片关切,却也不敢伸手去搀扶。而那位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的人,却仿佛天然能感应到外界一样,脚步始终沉默而从容。

      过了片刻,楚留香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那两人原是师兄弟,佩剑的那人名柳烟飞,是同门之中最小的师弟,而他身旁那人原是他的大师兄,皇甫高。”

      当年的皇甫高风采过人,侠义之名传遍九州,武林中人莫不敬仰。若非如此,怎会令石观音那女魔头也难免动心。

      然而,石观音一生不懂情爱。昔日救她性命对她情深一片的丈夫,她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怀胎十月分娩诞下的两位亲子,她可以漠视二人死于眼前而不动容;魔窟之中追随她多年的女弟子们,她更可以随时弃之不顾。

      她本无心无情,只知道征服与掠夺,何曾明白感情是什么。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怜的,在虚妄的人世间,永远得不到满足,也永远地体会着排遣不得的空虚。

      楚留香的耳边仿佛又听到了石观音疯狂的狞笑声:“我将他捆在沙漠中,让烈日晒毁他的脸,晒瞎他的眼睛,让他变成一个瞎子聋子和哑巴,再让他像骡子一样推磨,却不许他得到片刻的休息……你知道他最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一个人被鞭子赶着,不停不休地走上一年,就像是拉磨的骡子一样,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挨鞭子,甚至是连骡子也不如,因为骡子也有休息的时间,他却永远脚不停步……

      丁喜的双眼竟也有些红了,忍不住道:“可是他终究还是逃出去了……”

      “是的,”楚留香静静答道:“与那些永远被禁锢了灵魂的人相比,他纵然痛苦,却也要好上太多。”

      丁喜问道:“你说过,遇上他的时候是在沙漠,可是他才逃出魔窟之时?”

      楚留香摇了摇头,“已是过去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那片沙漠中生存下来的。我们最初不知道他曾经是一个怎样的人,只知道他比任何一个耳目健全的人,都要更熟悉那片沙漠。”

      在那时他被人叫作石驼,他不知从何时学会了一种特别的本事,可以与动物交流,不用看不用听不用说,就可以懂得动物的意思。于是牛马牲口都成为了他的朋友,代替了他的眼睛和耳朵,让他可以行走在沙漠中,对于沙漠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楚留香有两位世人皆知的好兄弟,一位是胡铁花,一位是姬冰雁。年少分别后,姬冰雁一直在沙漠一带行商,他碰巧救过石驼一命,所以石驼自愿为他做事以为答谢。

      他们一行人在沙漠中跋涉之时,石驼始终是一步步地跟在驴马和骆驼的后面,他宁可徒步走在沙漠里,也不愿坐在驴马和骆驼的背上,因为在他心目中,这些动物都是他的朋友。即使是休息的时候,他也会和动物坐在一处,而远离人群;也只有与离群的马匹分别时,他才会露出如同与好友离别那样哀伤的表情。

      姬冰雁就曾说过,石驼未必看得起他们这些人,他宁可与牲口呆在一起,是因为在他心里动物要比人更加可爱,也更可以是可靠的朋友。

      丁喜却笑了笑,“若真是看不起你们,何必出生入死地为你们引路。也许他不是看不上旁人,而是自知以他现在的模样,很难被常人接纳。人们也许会视他为异类,动物却不会拒绝他的好意。”

      楚留香叹息了一声,“你未曾在那片沙漠中遇见他,却已经如此了解他了。”

      丁喜却不再说话。有些人,纵然心中有骄傲,却也并非毫无自卑,这样复杂难懂的心情,这少年同样可以体会得到。

      石观音心中的羞辱与怨愤得不到发泄,于是她用最残酷的方法折磨着这个人,甚至恶毒地希望他变成永远被人驱使的牲畜。

      然而她也许想象不到,这个不曾向她低头的人,灵魂深处的高傲从不曾消失,作为一个人的良善与知恩图报的人性也从不曾远离他,甚至是他那扶助弱小的天性也一如往昔,也许是知道很难有人会接受一个残疾之人的帮助,所以他才将爱心都倾注在了动物的身上。

      甚至是,他平生宁愿与牛马为伍,是不愿他的师弟为了报仇而令他们一派传承断绝,因为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石观音的可怕与残忍,那些经年累月的折磨不会在他心中不曾留下难以磨灭的恐惧,但到最后,还是为了朋友,为了救人,带着胡铁花等人走向了沙漠深处的那座魔窟,坚定得就仿佛是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剑客。

      折辱与磨难也许可以毁灭一个人的健康,毁去一个人曾经拥有并引以为傲的一切,但却无法真正抹杀掉一个顶天立地男儿的作为人的意识、宽容坚忍的人性与永不屈服的尊严。

      这是石观音永远理解不了的。

      不懂得人类的□□可以被摧毁,高傲却绝不低头。

      因为精神不死。

      日暮时分来到这座小城。

      他们找到家客栈定了两间客房,然后到城中走走打点出行之事。

      入夜后见月色可爱,两人也无心睡眠,就搬了几坛酒,雇了一叶扁舟,在河道之上赏月饮酒。

      月色清浅。

      河面上远远传来歌声,在这样的静谧的月夜中,缥缈而遥远。不知是何处的画舫之上,有歌女在浅吟低唱。

      他们泛舟水上,顺流而下,忽而飘转着出了石桥洞,忽而荡碎了水中的月影。

      月光如水般清浅,水流如月般宁静。而人的心情,是否也如流水一样平静呢?

      无论顺流还是逆水行舟,河流总有源头与终尽。

      就如同大海再辽阔,也终能看到海岸线,奔腾不息的海浪终会寂灭无声地消亡在岸上。

      他这一趟时光逆流之旅,是否也与河流海洋一样,有一天能看得到尽头?

      楚留香曾经无数次经历生死关头,每到这样的时刻总会有一种微妙的预感。此刻他心中似乎也有一个清晰的感觉:再次遇上石观音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将会有一个终结。

      终结,有时也意味着死亡。那片大沙漠,是否会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他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舟上,月色与星光辉映在他的眼中。记得在荒郊酒肆那夜,天际悬着半轮上弦月,如今月相渐满,人间却不见团圆。

      他歪头去看身旁的友人,见少年抱膝而坐,仰头凝望那抹清辉似在遥想。他忽而眨着眼笑问:

      “你可有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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