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痕》蠖

4、第三章

　　俞清躺在草铺上，向窗外望了望，只见一钩淡月，早已经西坠了。

　　天还未明。她却爬了起来，把自己的小包袱打开，将身上的破衣换下。至于那剑，还是带在手边。

　　她就这样一直在屋子里等他来。但是第二日他没有来，第三日，第四日，还是没有来。

　　想他大约不会来了。自己在这里呆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不如离开。

　　她原来想是往南走的。往南就是秦岭，别人对她说过，陇右到汉中有三条古道，一时也不知道怎样走法才好。再则，穿过秦岭，便到了另一个国家——也就是，他的国家。一下子离开故国，究竟还是不习惯，尽管，她自己是在那遥远西南的清媚山水中出生的。

　　——你生在峨嵋。父母都是这么说的。

　　那里的小木屋周围有茂密的竹林，门前一道溪水，比这北地的河水，要清澈得多了。春天，山里到处都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儿，秋天，溪水会飘来红叶，然而山岭仍然青翠，四季不改。闲下来坐在门口，可以看见幽谷白云缭绕，山里的鸟兽不怕人，狐狸或野鹿闯进了院子，小鸟落到书案上，是常有的事。每天固定的时间，还能听到远处寺观的钟声。这时候，即使不信神佛的人，往往也会停下脚步，向上参拜。

　　那我们干吗要搬到这里来？

　　小时候她经常撅着嘴，这样责问父母。

　　长大以后就不再问了。反正，也问不出答案。只是，她总是很想看看那西南的土地，所以抄了近路，穿过渭水打算入蜀。

　　既然如此，在这耽搁，就没有意义了。

　　走罢。明天就走。

　　这样想着，俞清迷迷糊糊打了个盹。不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快，快！”

　　俞清知道是被马蹄和人声吵醒，烦躁地往外一看，却见有二三十个兵士，和几个砍柴的人搅在一起打斗。看了一会儿，觉得兵士们倒也不是十分缠斗，只是一个骑马的小将，甚是凶悍，举着长枪左挑右拨，在他马前，已倒了好几个。剩下的人不敢恋战，急忙扔下柴担，往西逃窜。那小将便喝令众人追击，自己也策马追了上去。

　　“这算什么世道？”俞清看不得这种事，伸了个懒腰，取了剑走出门去。

　　那小将看看追近，举起枪来，正要刺下，不料那马突然长嘶一声，前蹄一抬，险些将他掀到地上。好容易稳住，一看是马的眼睛被飞石所伤，只得跳下马来，一抬头，却见一个女子双手抱在胸前，侧着头看他。料想便是此人出手击中了马，不由大怒，喝道：

　　“你是何人？”

　　这么一耽搁，那些砍柴的人，趁机跑得远了。俞清哼了一声，冷笑道：“在这里打打杀杀，以强欺弱，算个什么东西？”

　　那小将惊讶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把手里的枪，狠狠往地上一顿。

　　“若有本事，你倒放马过来。”

　　俞清那里把他放在眼里，看他要开口，便撇着嘴淡淡说道。

　　这一说，那小将那里忍得住，当下“呀”的一声吼叫，挥动长枪，直取俞清心口。

　　俞清待他来得近了，方轻轻一跃，跳到一旁。他枪口一转，又往俞清咽喉刺来，被俞清往下一低，又空了。一连出了十几招，都被闪过，长枪沉重，在地上回转不便，不由有些气喘，心下明白，这女子只是不接招，待他气力用尽，方才出手。以刚才飞石打马的功夫看，决非等闲之辈，这样打下去，未必占得了便宜，还是早些结束为好。这么一想，手中的枪，便往下路扫来，不料俞清双脚腾踏，避过这招，一转身拔出剑来，顺势架在枪柄上，说了句：

　　“我且教你看来！”

　　砰然一震，长枪的一半已被斩断在地。围观的人，无不惊讶。

　　“这，这……”

　　“不好，有人来了，快走！”

　　那小将，尚然拿着半截长枪发愣，几个兵士却叫了起来。俞清亦听到背后马蹄响，见那些人忙忙转身，那小将急忙上马，带着手下一哄跑了。俞清自觉无趣，嘴里嘟囔几声，便要回小屋里去。

　　“姑娘请留步。”

　　俞清回头一看，却见一匹战马，已到近前，后面还跟着数匹。马上乃是一个将官，三十余岁，面目英武，不过留了些许髯口，倒也不乏儒雅。

　　那将官滚鞍下马，拱手道：“谢姑娘救我帐下兵士，不知姑娘可愿随我入营？”

　　“你是？”

　　“在下姜维，现在诸葛丞相帐下。”

　　诸葛丞相？也就是上次在这里跟她交手的书生，俞清心里可从未这样称呼过他，所以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由稍稍一怔，方才想起是要她入营，不由茫茫然问了一句：

　　“我入营……要做什么？”

　　姜维道：“按旧例，至少要为姑娘请赏。若是……”

　　他把下半句话截住了。其实俞清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又茫茫然点了点头，突然回过神来，急急问道：“将军不去追那些人？”

　　姜维笑笑，道：“不去了。他们这也是奉令行事，看见敌方的兵士，那有不捉之理。不过，自从在渭水杂耕以来，这种事情，也只出过三四回。”

　　俞清这才注意到，随他来的人，已把地上的死伤者抬走，柴担亦收拾了去。原来这些人，并非寻常百姓，而是蜀营中出来耕作的士兵。诶，她若是知道，恐怕就不会出手了。

　　不过江湖上，历来因为误打误撞而成就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